第一章:中秋(三)
吴郡持戟郎2020-09-28 16:123,630

  “义父……此物实乃旷世珍宝,徐麟万万不收!”与自号“后湖”的赵士桢同样痴迷火器的徐麟,虽一眼就被那两把造型别致的短铳给深深的吸引住了,更深知这三百两银票对于家中窘迫的父母而言何异于滋润旱苗的春雨,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觉受之有愧。连忙将那木盒盖上,单膝跪倒奉于刘睿的面前。

  “呵呵,这世间之物何为珍宝?”刘睿站起身来,走到徐麟的面前,一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同样雕工精美的黄梨木盒,一边接着说道:“这两支短铳乃是三年之前红毛夷特使所贡。随行之闽商通译曾言此铳乃西洋火器中最为新锐之物,无需火绳、不惧风雨。大明得之,当可大举舟师,与红毛夷夹击佛郎机于吕宋。麟儿,可知我大明礼部主客司又如何作答?”

  徐麟见这两支短铳既然在义父家中出现,便知那红毛夷所请多半是缘木求鱼了。但此刻却不敢造次,只能低头答道:“此等军国大事,徐麟不敢与闻!”刘睿哈哈一笑,语气颇为赞许的说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你听听倒也无妨。主客司只答说我泱泱天朝,何物不有!念汝等万里来贡,便将此物收下,回赠白银千两也算不坠我大明厚往薄来之祖制!”

  刘睿言罢,更将手轻轻按在那木盒之上,语重心长的说道:“麟儿,你竟识得此物为旷世珍宝,便更当收下,好好使用才是。至于其他……义父本便是残废之身,眼下更已如风中之烛,还需这阿堵物何用。只是你亦当为自己盘算,除了升任总旗之后不免要开销几许之外,义父更盼你早日聘下一房贤妻,也好为徐、刘两家开枝散叶。”

  徐麟正不知该如何道谢之际,却只听后堂之外有人故意的咳嗽了一声。徐麟连忙扭头望去,却只见一个身着飞鱼服的清秀男子正抱着一柄绣春刀,一脸的冷笑盯着他。徐麟只觉此人颇为面熟,略一思索,更是不禁脱口而出道:“是你!”

  那男子轻轻的“哼”了一声,便迈步走进屋中,直到刘睿的面前才单膝跪下,抱拳行礼道:“锦衣卫百户刘秦,拜见兵仗局掌印刘公公。”刘睿闻言顿时脸色一沉,颇为不悦的说道:“刘百户好大的官威啊!竟连我这个庶出的叔叔都不认了,难怪京师内外都唤你‘不留情’啊!”

  刘秦见刘睿嗔怪自己,连忙告罪道:“叔父勿怪,小侄是见有外人在此……”不料刘睿更戟指骂道:“此间哪来的外人,刘秦!我再说最后一次,徐麟乃是我的义子干儿,若真论其来便当是你的兄弟。你可与我记住了!”

  刘睿训斥刘秦之际,徐麟心中早已是百味杂陈。其实他与刘秦自幼便已认识,只是当时刘秦贵为锦衣都督刘守有之子,即便是在庶叔刘睿家中亦是颐指气使,对徐麟更是百般奚落、肆意欺凌。终有一日,徐麟忍无可忍,奋力与那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刘秦恶斗了一场。自己虽身负重伤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但那刘秦此后却也再未出现在刘睿的府中。

  眼下虽已是近十年未见,刘秦脸上早已没有了昔日顽劣的模样,但其嘴角眉梢间流露出的轻蔑,却依旧令徐麟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厌恶。但再看他身上所穿的那件飞鱼服更是纯黑打底,滚金镶边,红色二角飞鱼过左肩至胸膛,头似龙蟒,边绣青浪波涛,整个的图案看上去确实有点飞鱼入海的意思。而那质感更不需要用手触碰,光是用眼去看便能感觉轻滑如丝,犹如仙界羽衣。可见其绣刺要求之精高,工艺步骤之繁杂。

  “二叔教训的是,我这便与那徐弟赔罪!”刘秦嘴上虽然应付着刘睿一句,但也只是随意的向徐麟拱了拱手。嘴上更是颇为轻佻的说道:“听说徐弟目下还是个小旗,依愚兄看来,不如早日净了身子,去兵仗局当差的好!”

  徐麟自然也不愿与他纠缠,瞪了他一眼之后,便站起身来对刘睿言道:“义父,刘兄此来想必与您有要事相商。今日徐麟也还有些军务在身,便就此告辞了!”

  刘睿倒也不刻意挽留,只是上前拉着徐麟的手,轻声细语的言道:“今天既是中秋,本是一家老小团聚的日子。义父这儿自然是留你不得。只是麟儿你既为军户子弟,自当以身许国。望升任总旗之后,好自为之。”徐麟虽感觉刘睿话中有话,却一时无暇参透,只得唯唯诺诺的退出了后堂。

  看着徐麟远去的背影,站在刘睿身旁的刘秦一脸不屑的说道:“二叔,这小子他行吗?”

  刘睿扭头白了他一眼道:“怎么!要不派你去?”

  刘秦闻言连忙用力的摇了摇头,但嘴上还是不服输的说道:“大明立国以来哪有遣锦衣卫上阵的道理?”

  刘睿冷冷一笑,坦然答道:“万事皆无一定之规,你若真受命出征、复殒命阵前,想必定能万古流芳!”

  刘秦知道自己的这位庶叔是在报复他方才对徐麟言语不敬,虽然不免有些气恼,但也怪自己非要来触这个霉头。于是也只能尴尬的笑了一笑。

  刘睿重回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门外的小厮早已重新为主客都换上了新茶。刘睿端起那茶盏却并没有喝,双目直视刘秦颇为严肃的问道:“秦儿,你此刻过来,可是宫中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刘秦闻言连忙再度起身,却也不答话,只是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本则子,毕恭毕敬递到了刘睿的面前。刘睿一看那则子上丹红色的封皮便已猜到了其中的内容,不慌不忙的接到手中,打开一看果见其上用朱笔写着:“一会”二字。从那熟悉的笔迹之中,刘睿更一眼便看出乃是司礼监首席秉笔陈炬手书。

  刘睿将那则子重新合上,递回给刘秦之后便重新起身,坦然说道:“既如此,还当有劳刘百户相送咯?”

  刘秦连忙答道:“不敢,那轿子已在贵府后门等候!”

  片刻之后,一顶小轿便悄然穿过狭窄的胡同,经紧依着内城高墙的夹道半边街、墙北大街、入北安门,直抵内宫监门外。刘睿方才落轿,却发现那身材挺拔、面容白净的陈炬早已领着十余名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

  刘睿对陈炬这个年仅三十余岁便凭借自身才干,出任司礼监首席秉笔的后起之秀本就无甚恶感,见其降阶相迎更是颇为意外,连忙上前行礼道:“呦!老朽何德何能,竟劳陈公公在此久候。还望恕罪!”陈炬则还礼笑道:“刘公公言重了,这三节之会本乃常例,只是自冯公公去后,我等后辈不谙政务,张掌印终日操劳,以致耽搁,今日方才得闲。倒叫刘公公见笑了!”

  陈炬虽然说的客气,但刘睿这样的老江湖还是一耳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大明自定鼎南京以来,便广设内官。逐渐形成了所谓十二监、四司、八局的所谓“二十四衙门”。这各监、各司、各局本是各安其职、不相统属,唯有内官监掌管宫廷宦官之任用调配,相当于外廷之户部,自为“二十四衙门”之首。永乐、洪熙两朝最受宠信的“三保太监”郑和便以内官监掌印而为群宦领袖。

  但自正统年间以来,司礼监因代掌批红、提督京师、兼管东厂诸务而后来居上。其掌印太监更因专掌机密、降敕批疏而号称“内相”,不仅“二十四衙门”既唯其马首是瞻,便是外廷群臣亦不得不对其礼敬有加。但司礼监恩宠虽隆,宫中诸事却终需“二十四衙门”协力,故而历任司礼监掌印多定期召集各监、各司、各局掌印前来相会。

  其中万历初年独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冯保,便曾定下规矩,于每年元月正旦、五月端午、八月中秋,“二十四衙门”掌印齐聚内宫监,名曰“一会”。只是随着万历十年冯保因遭弹劾而失势之后,司礼监掌印张诚与东厂提督张鲸明争暗斗,“一会”之制已是多年无人提议了。直至两年之前,张鲸为群臣弹劾而被罢黜,张诚才大权独揽。因此陈炬以掌印太监张诚的名义复兴“一会”,刘睿本不觉得奇怪。只是好奇缘何今日之会事先全无风声。竟仿佛是临时起意一般。更不明白这“一会”本是内官之事,陈炬怎么要让刘秦这个锦衣卫前来传话。

  刘睿虽然心中疑惑难解,但其终究是老江湖,脸上只是笑着应酬道:“无妨、无妨,老朽本就在家中闲坐,也正好出来活动活动。”陈炬哈哈一笑,便做了个请的姿态,亲自引着刘睿步入那内宫监的议事堂中。

  此刻“二十四衙门”的各监、各司、各局掌印太监早已是济济一堂。见刘睿与陈炬双至,连忙纷纷起身行礼。居中而坐的司礼监掌印张诚虽已年逾古稀且身份尊崇,却亦起身相迎。而随着刘睿落座,张诚更开诚布公的言道:“各位,自冯公公去后,只因那奸贼张鲸提督东厂、兼掌内府供用,横行不法、结党营私,以致我等已有十年不曾一会。所幸天网恢恢、罢黜此贼。我等今日方得再聚。”

  刘睿虽知昔日张诚与那张鲸本是一党,在扳倒冯保一事之上更是沆瀣一气,但此时却亦只能与其他各监、各司、各局掌印一道作顿足捶胸、感恩涕零之状。张诚见众人如此,自然更是得意,颇为感慨的言道:“二十四衙门虽各司其职,然终究厚薄有别。冯公公在日,常言内官清苦、更要守望相助才是。故设恤银之制。今虽值多事之秋,朝廷多难。然板荡更需忠臣。故张某自作主张,今日为各位备下一份薄礼,虽不及冯公公的恤银丰厚,却也可解各家燃眉之急。”言罢,更对着矗立一旁的陈炬使了个眼色,陈炬连忙领着身后一干司礼监的秉笔、随堂走上前来,一一从袖中取出银票递到在座的各监、各司、各局掌印太监手中。

  刘睿接过银票也不多看,便收入了自己的袖中。但却已然听到耳旁有人不禁惊呼道:“五……五百两啊!”另一人更是颇为激动的提醒道:“看仔细了,是两张,足足一千两!”

  张诚着看着众人欢欣鼓舞的嘴脸,微微一笑、向南拱手道:“今日既是中秋,老朽也便不留诸公了,还望回去之后能每日思省:如何报效圣上、好生看护这大明江山才是。”一干掌印闻言连忙起身,各自唯唯诺诺了一番便告退了。刘睿正想随众人一并离去,却不想那陈炬却凑上前来,小声言道:“刘公公,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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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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