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做了很多动物和花草的冰雕,涂上颜料,花园里好像立刻恢复了生机。
他和我一起堆了两个巨大的雪人,直到晚宴开始,才回到城堡里面。
靠着壁炉取暖,我的瓶底被冻得发青。
狮子蹲下看了看,沉默了很久才说话:
“贝儿小姐,如果我说我从没想过伤害你,你会相信吗?就连你变成花瓶,也不是我的本意。”
“如果有的选,谁愿意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连带着周围的家具都陷入了沉默。
舞会热闹的气氛戛然而止,就连搂抱了一晚上的衣柜夫人和橱柜先生都分开了。
他挥挥手,示意我们都回自己房间去。
我的花瓶化从这天停止,可是接下来的两个月,无论我在心声里说再多次仰慕思念他的话,他都没再跟我说过心里话。
他不要真心了?
白天,我们总能在城堡的各个角落里擦肩而过。
直到我真心发问:“王子殿下,您怎么来杂物间散步?”
狮子轻咳一声:“你这小花瓶没事来杂物间干嘛?”
说完又递给我一大束用绢布丝绸做成的花:
“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小花瓶就应该放点花。”
花瓣的边缘一看就是野兽指甲划破的,这么一大束不知道他做了多久。
我心里实实在在有了些感动:“谢谢先生,我很喜欢。”
他转身就要走,我赶紧叫住他:
“先生,我来杂物间也是要给您送礼物。”
他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也不知道我做的彩球他喜不喜欢。
印象里小猫小狗都爱玩小球球,狮子……也差不多吧?
在我送去彩球第二天,收到一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
上面赫然写着“蒹葭苍苍,在河之洲。”
我拿着信找到他:“先生还会东方的诗?”
他也惊讶道:“你认识这些字?”
我闭了闭眼,中文有什么难的,我从小就学好吧。
从这天起,我才发现他也不是一味鲁莽粗暴,原来也是个有学识的。
跟他聊诗经,让我莫名感觉到自己和前世的联系。
我开始喜欢和他聊天。
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他都不许我进他房间。
直到有一天,我在他房间门口蹲点的时候,他的房门终于打开。
“贝儿小姐,请进来。”
我犹疑不决地走过去,茶壶夫人说过,他不许任何人进他的卧室。
看出我的迟疑,他清了清嗓子:“我房间里有你最喜欢的玫瑰花。”
听到“玫瑰花”三个字,我无法拒绝朝房间里走去。
他在房间门口打横抱起我往里走,暧昧的姿势和地点让我有些想入非非。
可是一进去我就被房间里的玫瑰花震惊到了。
整个房间里,每个角落都长满了玫瑰花。
玫瑰藤蔓到处都是,大到夸张的刺上面还挂着狮子毛。
啧,原来狮子也掉毛啊。
让我想起来从前家里养的小金毛,也是掉一屋子金黄的毛。
可是这些玫瑰花就连床上座椅上都覆盖了,长长的刺像一颗颗铁钉。
我们一进房间,所有玫瑰花都缓缓转动花蕊处的血丝眼珠看向我们。
密密麻麻成百上千只眼珠就这么盯着我,让我感觉头皮发麻。
还有些兴奋。
我需要的那朵玫瑰花,一定就藏在这里。
就是不知道我那个不着调的爹是怎么有胆子进到这里给我摘花的。
“我讨厌玫瑰花。”
狮子抱着我在玫瑰沙发上坐下。
“你看到了,它们长着让我恶心的眼睛。”
“可是我无法离开这里,不管我去哪个房间,这些玫瑰都会疯了一样追上来。”
“可如果铲除它们……它们每一朵都代表城堡里的一个生命,摘一朵玫瑰花,这城堡里就会死一个生命。”
“而最终拥有玫瑰花的人,会成为城堡里的替补家具。”
“我倒了延缓生长的药,但是也只能延缓你变成花瓶。”
“外面的仆人畏惧我怨恨我,以为是我会把人变成家具,没人知道我每晚面对这些花心里有多害怕。”
我想起爸爸送我的那朵玫瑰花。
我只知道这种玫瑰花是有特殊能力的,却不知道它是与生命相连。
那我想要的那朵玫瑰花……
我看着眼前的狮子,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个人的目的。
“贝儿小姐,我是个粗鲁的野兽,我除了金银珠宝,一无所有,你愿意和我。”
他说到这里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停了下来。
好好好,除了金银珠宝一无所有,凡尔赛大野兽是吧。
门口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我扭头看去,门缝里闪过一个烛台的身影。
走廊里现在怕不是挤满了偷听的家具。
我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坦诚直白,似乎和外界传闻的邪恶残暴不太相干。
好在他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在我面红耳赤着要求下送我回了房间。
临关门时,我仰起脸在他下巴上飞快吻了一下:“晚安,狮子先生。”
他怔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缓缓抬手轻触下巴。
嘴角抬起又压下,我从门缝朝他眨眨眼,随即彻底关紧反锁房门。
小样,这不得迷死你。
不管玫瑰花是怎么回事,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到位。
打开心声说了一大堆叽叽喳喳肉麻的话。
说完坐在房间的躺椅上,我一时间有些茫然。
一个可疑的身影浮上心头。
6.
晚上,我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我站在一个巨大的冰湖中心。
脚下是无数被冰封的玫瑰花。
它们在我脚下缓缓绽放,无数眼珠转动着,朝我看过来。
那东西就这样披着黑袍从玫瑰花丛深处浮现,离冰面越来越近。
黑袍的兜帽盖住他的眼睛,隔着朦胧的冰面,我看不清他下半张脸的模样。
“贝儿小姐,我要的玫瑰花呢?”
他的声音像鬼魅,又像海妖,缥缈又充满力量:
“你这样的异世之魂我不是没见过,但你是这些人里最聪明的,把那朵玫瑰花交给我,我就能送你回去。”
我蹲在冰面上,想看清楚他的脸:“他房间里玫瑰花太多了,你想要的是哪一朵?”
察觉到我凝视的目光,他缓缓低下头朝湖底沉去:“它有一双绿色眼睛。”
湖底的玫瑰花消失,我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我——
躺在医院病床上紧紧闭着眼睛,爸妈在我床边坐着,不断叹息流泪。
我最好的朋友红着眼圈轻声安慰着他们。
心痛的感觉迫使我醒来,睁开眼,我在躺椅上醒来,身边多了把匕首。
双手覆上畸形的下半身,忍不住苦笑。
什么穿越进童话世界,分明是异世界对女性的拐卖。
把我拐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让我低头按照它的意愿做事。
让我受尽委屈只为了回到父母朋友身边。
闭了闭眼睛,我起身朝狮子的卧室走去。
打开心声开关:“先生今天是要跟我表白吗?太羞耻了!”
“我好想见他,要不现在去他房间看看?”
“不如趁现在别人都睡了,我去找他聊聊。”
敲门,抬头对上狮子那双幽绿色的眼睛,我攥紧了背后裙摆下藏着的尖刀。
“先生,我可以进去吗?”
房间里连地毯都被玫瑰花裹住,狮子朝身后看了看,巨大的狮子脸上露出几分难为情:
“里面刺多,我陪你去外面花园吧。”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大晚上去外面花园,怕不是想冻死我。
心声说的却是:“明明先生怀里一根刺都没有。”
我害羞地转身要走,却被狮子打横抱起来带进房间。
7.
他坐在长满尖刺的沙发上,让我坐在他的腿上。
气氛尴尬又暧昧。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房间,玫瑰花里的眼珠瞳孔有黑色的,棕色的,蓝色的。
唯独没有绿色的。
“每朵玫瑰花都对应城堡里的一个人,哪朵是我的呀?你的在哪?和我的离得近吗?”
我好奇地看着那些花问。
狮子耐心得很:“你闭上眼睛,和你有感应的那朵就是。”
我果然在他床头枕边感应到了一朵玫瑰花苞。
小心避开刺走过去,在那朵花后面,我看到那朵绿色瞳孔。
只要摘下,我就能回家。
可是狮子也会死。
我的手停留在我那朵玫瑰花上方,狮子却开口了:
“小心些,不要让它开了,现在每天用我的血浇灌,它才被压制着没开。”
我愣住,他之前说的延缓玫瑰生长的药水,就是他的血?
床头还挂着他人形时候的画像,眉目清秀,嘴角微微扬起,一双绿色的眼睛温柔又多情。
看起来像森林里的精灵。
心软的念头一闪而过,我咬紧牙关,还是把手伸向绿色瞳孔玫瑰。
呼吸之间,我已经把玫瑰拔起。
“贝儿!”
长长的刺扎入我的手心,顾不得痛,我拿出匕首朝花茎斩去。
狮子冲过来推开我,但是花茎已经被我割开一半,他的身形也无力地摇晃起来。
我一手拉起玫瑰,一手用匕首割断花茎。
狮子倒下了,我的灵魂也好像被抽离。
握着那朵玫瑰花,我穿过城堡外面的荆棘丛一路向北。
冰湖就在城堡北方。
寒风呼啸而过,脸上像被刀子划破血肉,我无法奔跑,只能缓慢地朝前移动。
直到脚底没了知觉,我才赶到冰湖边。
“出来,你的花。”
冰下浮起一个人影,他朝我伸出手:“放在冰面上。”
我护住那朵花,蹲下身去对着人影仔细端详:
“父亲,别藏了。”
冰面迅速裂开,我逃不掉,只能尽力深吸一口气。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冰冷刺骨的湖底。
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朦胧:“贝儿,我的好女儿,你比我想的有用多了。”
我维持住平衡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水下他的身影。
双腿还是畸形,我游不起来,只能抓紧手里的玫瑰吸引他过来。
他果然像一团水草似的朝我游来。
童话世界的女主都是柔弱善良,等着父亲或者王子来拯救的女人。
所以他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他眼里只有玫瑰花。
也因为他的轻视,他的胸腹被划开巨大的一条伤口。
我吐出胸腔里的空气,放松身体迅速朝上浮去。
“哗啦”一声,我离开水面往岸边爬,他在我身后紧追不舍。
我停下转身握住那颗眼珠:“送我回家,不然我现在就毁了它。”
空气扭曲,他凭空变化出一扇透明的门。
推开门,我看到病床上惨白着脸的自己。
“贝儿,回去吧,只要你把玫瑰花交给我,你就能回去。”
一年前,他就是用这样一扇门,骗我去找玫瑰花。
这一年他怕是一直在找时机溜进城堡里偷一朵回来——可惜哪怕就一次也还是被狮子发现了。
我朝那扇门扔出手里的匕首,幻境应声而碎。
“爸爸,我其实一直都没认出来你。”
“直到刚才,我才想明白一个事情,你真有送我回异世的本事,就不用骗我去偷这玫瑰了。”
我把手里的玫瑰朝他身后猛地扔去,转身拼命朝反方向前进。
爸爸兴奋地朝玫瑰花追去,大喊一声:“是我的了!”
迎面而来的是茶壶夫人。
她带着无数家具来到冰湖边。
父亲很快就被抓住带回城堡。
狮子坐在我身边,他还是有些虚弱,但面对父亲时,他轻蔑地笑出声:
“哥哥,一百年没见,你还是没长进多少啊。”
父亲被绑得像过年时要杀的猪:“你的花不是被摘了吗?”
我无所谓道:“被摘的是我的花,你从小抚养我长大,就没发现我也是绿色眼睛?”
我还没彻底变成城堡里的家具,被摘了花也不会死。
尽管是童话世界,我也下不去手用别人的命铺我回家的路。
哪怕是用我的命赌,也好过让我的良心日夜煎熬。
我的花还在他胸襟前的衣兜里,他的身体也开始扭曲变形。
“他不知道从哪学到的巫术,想通过我的花占据我的身体,这样等诅咒解除,他就能用我的身体继承王位和财富。”
我“啧”一声:“你都变成狮子还被关了一百多年了,还有什么王位能继承?”
狮子坐直了身体:“我有花不完的财宝。”
我翻了个白眼:“那有什么用?变成狮子又不能花,你还没走到集市,猎人就围上来了。”
狮子清了清嗓子:“只要我找到真爱,诅咒就能消除。”
“谁会爱上狮子啊,还是说。”
我走到在地上抽搐变形的父亲身边:“还是说你觉得如果你是狮子,早就能找到真爱了?”
“啧啧啧,真自恋。”
狮子坐不住了,走到我身边,单膝跪在我面前,神情温柔又虔诚:“贝儿小姐,虽然我除了一些黄金珠宝什么都没有,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圣洁的光照亮了殿堂,好像只要我开口说“愿意”,这里的诅咒魔法就会消失。
茶壶夫人带着家具们去冰湖救我的场面历历在目,我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不忍心拒绝:“我愿意。”
白光照亮整座城堡,好像有人把太阳给搬进来了。
所有的家具都在圣光的照耀下变回人形,他们喜极而泣。
仙女从白光中走出,我的腿也恢复正常,狮子也变回人形。
8.
“恭喜你们找到彼此的真爱,孩子们,我祝福你们能一直幸福美满。”
她又转身面向家具们:“你们一百多年来忠诚于王子……”
她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因为我手里的匕首已经从后背捅穿她的胸膛。
“你就是仙女?还是巫婆?”
“一百多年前,因为这兄弟俩拒绝你参加晚宴,你就诅咒哥哥不老不死永远贫穷痛苦,诅咒弟弟和他王国的子民变成怪物。”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别人请你是情分,不请你是本分。”
“因为一场晚宴你就大肆报复,来啊,现在来报复我这个要杀掉你的人啊!”
仙女躺在地上,口中溢出鲜血:“你这个异世之魂!我选中你把你带进我的童话世界!给你安排了嫁给王子做王后的机会,你为什么?”
我愤怒地拔出匕首朝她的心脏捅下去:“老巫婆!你这叫拐卖妇女儿童!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了吗?!”
“你连别人愿不愿意在一起是真心话还是假话都分辨不出来,还做什么仙女。”
白光散去,仙女绝美的容颜消失,眼前赫然是个鹤发鸡皮的巫婆。
她举起手里的魔杖:“我诅咒你!”
啧,捅到心脏还能诅咒人,真难杀。
我拔出匕首,还想再来一刀,可匕首被拔出的瞬间,我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头顶像有个马桶搋子在吸我的灵魂。
别问,问就是小时候不懂事拿那个吸过头顶。
身体猛地被极致压缩,灵魂膨胀出体外,我眼前一黑。
再次睁眼,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病房里。
头疼得很,我竟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
“贝贝啊,你可算是醒了。”
妈妈握紧我的手,她一看就好久没休息好了。
“妈,我这是怎么了?”
这话一问出来,我妈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了,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就开始骂:
“你这死孩子,上个星期你们学校有条路特滑,一个男生路过滑倒摔晕了。”
“你不信邪非要也过去试试,结果到那就滑倒了,晕了一个星期才醒,偏偏医生还说你身体检查不出来什么问题,让我们做好你变成植物人的心理准备。”
“这下好了,你俩一个病房,他都躺了半个月了还没醒,你倒是先醒了。”
滑倒前的记忆逐渐恢复,我把头转向一边,另一张病床上躺着的少年眉目清秀,嘴角微微扬起,一双黑的眼睛正温柔又多情地看着我。
他身边陪护的阿姨立马喊起来:“大夫!大夫!我儿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