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御膳世家,本应是个好厨子。
但皇帝是我的竹马,我想当帝后。
高不成低不就,最终,我成了一名史官。
自古史家秉笔直书,可流传千古。
可我每日的工作却是:
专职记录竹马妃嫔们的侍寝记录。
1
春光正好,我斜倚在秉笔阁的榻上闲闲看着史书,右手拿着毛笔在书上圈圈点点,好不惬意。
「梁史官,今日怎生这样闲?」
听到这声音,我眉头都皱了起来,风好景好阳光好,他怎地又来了?
真是晦气。
严松柃没在乎我有没有回答,径直走进了秉笔阁寻了把椅子坐下。
我把眼睛从书上拿开挪到严松柃身上,冷冷道:「严大人不也这样闲?」
严松柃笑道:「我闲那不是正常的?我若不闲起来,梁史官你可就要忙起来了!」
我斜着眼打量着他,严松柃看上去仪表堂堂人模狗样,长得像是那戏本子里惯会勾搭女人心的登徒子,看起来就成不了大器。
可是,你说这世道公不公平,偏是这样一个油头粉面的白脸小生,竟成了我李国数一数二的大奸臣,如今还说不上权倾朝野,但已能称霸一方了。
见我没有说话,他也不气馁,反而笑得荡漾地递给我一个盒子,「梁史官年纪不大,正是姑娘家的好时候,不要总冷着一张脸。」
我自动屏蔽他的「污言秽语」接过那个盒子,里面是外面古法阁正火得需要排队买的樱桃煎。
「你下毒了。」
严松柃神色一凛,「我可以是奸臣,但我不能是佞臣,杀史官这件事,严某可做不得!」
「那你这是……」严松柃才不会这么好心。
他往前凑凑,「贿赂。」
我合上了盒子冷脸道:「我有什么值得严大人贿赂的?」既然是贿赂,我这个秉笔直书刚正不阿的史官怎么可能吃呢?
「自然是贿赂梁史官为我在史书上写几句好话。」
我静静看着他,没有做声。
严松柃看我这副反应,眉头一皱,「你不会这周又写我坏话了吧?」
「恕下官无可奉告,下官累了,严大人自行离开吧!」为了证明语句的真实性,我翻了个身闭眼假寐。
「你怎么就累了?陛下给你的活儿多?」严松柃不死心。
我懒得搭理他,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太监抱着一个大厚本子走了进来,「梁史官,陛下这个月的起居注送来了。」
这太监可是陛下身边的,怠慢不得。
假寐的我赶紧连滚带爬地从榻上下来接过那个大厚本子。
「梁史官,陛下说待您誊完本月起居注,去乾坤堂一趟,陛下有事找您商议。」
送走了太监回到榻上,严松柃一脸玩味地看着我,「梁史官的工作确实很多,毕竟陛下每夜都会招人侍寝。」
我心中烦闷,「严大人,你日日往这儿跑,不觉得不合适吗?」
「没什么不合适,我觉得挺好啊,怎么?你怕陛下猜忌?」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不猜忌啊?按照他这么个贿赂法,众口铄金,无的也说成有的,我一生清正、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下官要工作了,严大人再不走的话……」
还没等我说完,严松柃便打断了我,「听说秉笔阁的膳食还是梁史官从梁府带来的厨子做的,严某心向往之,这也快到中午了,想必严某在这儿用膳梁史官也不会推辞吧?」
听了这话,我忍,我再忍,拿起笔开始低头誊抄皇帝的起居注。
七月初一,皇后殿,酉时入,卯时出。
七月初二,贵妃处,子时入,寅时出。
七月初三,娴嫔处,戌时入,辰时出。
……
「辰时?群龙行雨时分,陛下真是……啧啧……」我的头上方传来严松柃的声音。
很气,十分气,非常气。
我张牙舞爪要推开偷窥起居注的严松柃,却忘了右手还攥着沾满墨汁的毛笔,墨汁在严松柃大红官袍上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愣住了,严松柃也愣住了。
画上的位置正是肚脐下方两腿之间那一处。
啊我这笔法可真是……太准了。
玩归玩,闹归闹,面前可是大奸臣。
我立刻冷静地拱手作揖赔罪,「严大人恕罪,下官方才言行无状,冲撞了……」
冲撞了小严大人?不对。
冲撞了严小大人?也不对。
严松柃面色晴转多云,「梁史官好笔法!」接着他便离宫换衣服去了。
严松柃一走,清静了许多。
我看着桌子上皇帝的起居注,翻看着他的佳丽三千雨露均沾,不免有些难过。
明明最开始认识皇帝的人,是我。
2
皇帝幼时便有贤德之名仁孝之能,颇受宠爱立为太子,那时的闺阁小女儿家,谁提起梦中情人说的不是太子?
我,梁百秋,出生于御膳世家,我父亲、我祖父、我曾祖父、我太曾祖父……全是紫禁城中做饭的一把好手,这手艺不管哪任皇帝都喜欢。
父亲子女运薄,独我一个女儿,我出生时,父亲连连叹息自己手艺即将失传,家族荣光即将败落,虽然如此,也不妨碍他日后成为一个女儿奴。
我一天一天长大,粉雕玉砌玲珑可爱,身为女儿奴的父亲某一日突然生出了让我继承家族手艺的想法。
首先,他带我入宫,想让我见识见识御膳房。
入宫后,父亲让我在御膳房的门房处等着,他进去为皇帝准备午膳。
皇宫颇大,我哪见到过这么雄伟的地方?不免溜了出去想四处走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然撞上了皇帝即将被送往蛮夷之地和亲的亲妹妹。
那位公主心情不好,见我礼仪不足举止不端,打着整顿宫闱的旗号,硬生生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处罚我向他的皇帝兄长表达自己的愤怒。
我当时还是一个八岁的奶娃娃,我哪敢吱声。
就在那又厚又大的板子即将落到我白嫩的小屁股上时,一声中气十足的「住手」将我解放了出来。
来人正是小太子。
板子就差那么两个字就落在我的身上,我还真的以为自己举止不端,此时哪还敢抬头直面太子。
那太子说道:「姑姑,这孩子是御膳房梁大厨的女儿,头次进宫,怕是多有冒犯,望姑姑手下留情,留她一命。」
苍天有眼,这公主竟是想将我当众打死,我竟还傻傻的不知道,多亏了小太子救我小命。
公主心中有气,自然是不会给一个还是奶娃娃的太子面子,「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只是一个御膳房厨子家的丫头?」
「姑姑,我知您心中有气,只是皇家贵胄享天下供养,自然也应施天下恩泽,儿女婚事岂能由自己做主呢?」太子比公主看着还沉稳几分,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公主本想反驳,太子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木已成舟,更何况,姑姑日后在草原还需要娘家,需要李国做后盾,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以公主这个脾气想必不会得宠,若是娘家再不为她撑腰,那么她在草原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那公主想了想,冷哼一声便走了。
我已经爬了起来,但依旧低着头跪在那里,那宝石铺就而成的地可真是又冰冷又膈人啊!
「你起来吧!」太子说道。
我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我越发挺直了腰背,我哪敢呀,我面前的可是未来的君王,我学着当下最时兴戏本子上面见君王时谦卑有礼的话说道:「妾面容粗陋,不敢面君王。」
太子愣住了,跟随他的小太监小宫女们都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接着,一只不大的手递到了我的面前颠了颠示意我将手放上去,我没反应过来,再然后,我被硬生生拽了起来,简直是旱地拔葱。
这并不是我主观的动作,虽然我脑子不快,但我的身体比脑子更慢,我一个趔趄带倒了小太子。
当时真是乱成一片啊!
我的思绪从回忆里抽了回来,如果我能把这件事写进史书就好了,又能体现太子的仁孝爱民,又能突显我的光辉事迹。
可惜我这等人,怎能攀得上太子,在史书青史留名呢?
后来,父亲连连请罪,将我提回了家。
父亲怒气满面,我却春光荡漾,「父亲,女儿可以当太子的娘子吗?」
父亲怒气值70%,「不能。」
「为什么?」我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
父亲怒气值80%,「家世不够,只能当妾。」
「那我可以当妾吗?」我眨巴眨巴眼睛。
父亲怒气值100%,我获得了一顿胖揍,狼哭鬼号,人神共愤。
3
父亲说皇宫里除了皇后,再受宠实则也是个妾,他虽只是一介御厨身份低微,但也不可能让独女入宫为妾。
父亲让我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专心钻研厨艺,争取接替父亲成为御厨,为梁家添砖加瓦。
可我不喜欢当厨子,我从小就看那厨房里烟雾缭绕火光四起,怕极了。若是让我做些冷盘菜倒是可以,若说是让我去颠那铸铁做的大锅,那我是万万不行的。
我决定为自己另谋一条出路。
虽然他们都说科举入仕那是男孩子们的事情,对女孩子无用。
可若是读书无用,世家小姐们又怎么大多读书习字?我想着若是我能饱览群书,说不准也能在宫里当个大官,日日见到太子。
我作为一个八岁的奶娃娃,揣着自己当大官见太子的春秋大梦将家里的书全读了一遍。
虽说父亲是御厨,但家中关于厨艺的书却没有几本,这个发现更坚定了我不当御厨的想法——由此可见,当厨子这事儿,当真是需要天赋,学是学不来的。
我夜以继日日夜苦读,十岁那年,我听说太子在视察周边郡县时遭遇埋伏,群臣哗然,百姓激愤,想这太子可是大家公认的未来的治世明君,大家还等着跟着他开创出一个太平盛世呢!
那段时日我日日去街上打听,听说太子伤重,幸而保住了命,只是太子年龄毕竟还小,经此一事有些吓到了,性情大变,不再像从前那样机灵了。
我十二岁时,皇帝身染重疾去世,太子年少继位。
十六岁及笄时,我已是闻名一方的小才女,众人皆知御膳一把手梁大厨养出了一个才比谢道韫的女儿。
我凭借着自己的才气与父亲与宫里太监们的交好参加了朝廷唯一一个世家女子可以报名的考试——史官选拔考试。
果不其然,我在众人里脱颖而出,不仅考上了,还是第一。
父亲自是高兴坏了,别人问他吃了吗,他答:「你也听说我女儿入朝为官了?」
我家世不显,才名却大,我怕入宫后有人嫉妒我欺负我,所以养得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心冷清性子,入宫后再加上我礼数周全,谁也不会失心疯来找一个史官的麻烦。
入宫自是好事,全了我心中的梦想,接着我便开始期待上朝面圣。
可天不如人愿,没人告诉我我才是一个七品小史官,芝麻大点小官便是个得宠的太监都能将我踩死,自是上不了朝。
入宫第二天,我看着秉笔阁里的高阶史官们穿上官袍,带上朝笏,拿上纸笔准备参加早朝,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了。
我一路跟着他们,直到跟到我不能再前进一寸的前朝重地方才罢休。
「你是谁?」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一个少年问我。
我将呆呆望着前朝的目光收回来,这才发现自己此刻站的这条小路竟是幼时被公主罚板子的那条。
那次差点丢了小命的记忆带给我的恐惧让我忽地一下子缓过了神,忙转过身面不改色地拱手作揖,「在下是秉笔阁史官梁百秋。」
那少年上下打量打量我,「七品?」
我皱了皱眉,揭人不揭短,这少年怎么上来就说人家官职阶品?若说我官位高倒也罢了,偏偏低的可怜,「那么阁下是……?」
「在下是惠州刺史之子严松柃。」
惠州刺史不过是一个小官,可严松柃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惠州刺史的育儿手段真是高明啊。
我突然想到自己在秉笔阁之前的史书上看到过,惠州刺史的这个儿子幼时便通五经,明六艺,年仅十余岁便有神童之称,如今更是借科举东风平步青云入了朝廷,年少有为,前景大好。
惹不得。
「严大人安好,若是无事,下官先行告退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严松柃突然拽住了我的手,「我看你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在心中嗤笑一声,老娘我不到十岁就不看那些恩恩爱爱卿卿我我的话本子了,这台词未免落后了些,「严大人说笑了,严大人生于惠州地界,而下官自幼京中长大,怎会见过?」
严松柃眯了眯眼,「也是。」
这是我与严松柃的第一次见面。
彼时我并没有想到他就此与我攀上了关系,还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奸臣。
4
我叹了口气,抄完起居注最后一个妃子的侍寝记录。
放下笔,我内心突然浮现出一个恶毒的想法,天天干那事皇帝怎么不萎了呢?这样只有我陪在他身边,让他意识到谁才是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梁史官!我准备好了!」
我:???
我愕然,外面赫然是严松柃的声音,这厮回府换件衣服竟又回来了。
我戴上官帽出了门,径直绕过了他。
他没问我要去哪儿,跟在我屁股后面,「我与你一同见陛下。」
我懒得搭理他。
走到那条铺满宝石的小路时,我不由得停了下来,这里是我入宫的初心,也是我与后边这个严松柃孽缘的开始。
当年,我还是个小姑娘,如今我入宫已有三年,升为四品史官,而我后面这个跟屁虫,从惠州神童变成了朝中重臣,不过走错了路往奸臣那条道去了。
这三年升职路上步步是坎,纵使现在,我刚得到参加早朝面圣的机会也不过月余,可是在这三年里,严松柃一直以我们是刚入宫时就结下的交情日日来秉笔阁找我玩。
自古史家面冷心热,面冷只因洞悉世事,心热方能秉笔直书。
众人皆道秉笔阁的梁史官面冷性淡不喜近人,怕是只有严松柃知我心热,妄求执笔所书以奉公不阿流传千秋万代。
我看着路面上被磨出内里晶莹剔透的宝石喃喃道:「严松柃,别做奸臣,做个好人。」
别让我亲手在史书上写下你的罪行。
严松柃沉默良久,「我不会,你信吗?」
我没看他,也没有接话,答案显而易见,我不信,他若是想做个好人,又何须投入当前势力可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宰相麾下?
「走吧,陛下午睡应当醒了。」
乾坤堂是皇帝前朝的休憩之所,我和严松柃等在外面,等着太监通传。
等到太监再出来的时候只叫了我一个人进去,「严大人稍等片刻,陛下有些事情要与梁史官商议。」
我被太监引着进了乾坤堂,之前我一直是去乾坤殿上朝的,皇帝每每召见史官议事召的也是一二品史官,乾坤堂我还是第一次来。
内堂之外,太监示意我独自进去,我一路所观装潢可谓富丽堂皇,再往里走我在卧榻上见到了皇帝,他一身明黄里衣……
他竟只着一身里衣?!
我立刻敛目低下了头,我是臣子,但我也是个姑娘,我是自幼心悦于皇帝,可我也要脸面,「四品史官秉笔阁梁百秋参见陛下。」
「你为何不敢看我?」
「天子圣颜,臣不敢直视。」
皇帝似乎觉得我这个回答蛮有意思,竟然轻声笑了,「朝上便见百秋你淡然自若,没想到私下里也是个刚直清正的,是个妙人儿。」
我哪敢吱声,皇帝叫我名字这件事带给我的恐惧不亚于我父亲叫我全名,总之,不是一种好的预感。
「起居注誊完了吗?」皇帝突然话锋一转。
这不就到了我的职责范围之内了吗?「誊完了,陛下可要看看?」
「不,说一说你誊抄起居注时的想法吧!」
啊?誊抄起居注能有什么心得体会?皇帝真猛日日淫乐?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臣……陛下心忧皇朝……夜以继日担忧皇嗣,是为贤君……」
皇帝又乐了,接着他下榻朝我走来,弯腰用指尖抬起我的下巴,「那么梁史官可愿为君分忧?」
我被迫抬起脑袋,正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注视圣颜,听到这话,大脑一下子宕了机。
皇帝这是……要纳了我?
眼前这个人,是我自幼仰慕喜欢的,如今他却对一个四品史官如此轻浮,遭遇埋伏后的他真的还是当年那个救我于水火的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