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年的话忽然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梁家就算家世再差,独女也不能与人为妾,我平静下心底的躁动,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臣只想做好分内之事,秉笔直书为您分忧。」
皇帝放开手,接着落在了我的肩上,「那若朕偏要,梁史官又能怎么样呢?」
我眨了眨眼,大脑看似在思考,实则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严松柃进来了。
皇帝一下子收回了手,厉声喝道,「严爱卿怎地无诏擅入?」
我看向严松柃,他黑色的瞳仁深不见底,似是还有一丝杀机,「臣有些等累了,想着陛下与一个小史官没有什么可说的,便自己进来讨杯茶吃。」
我看出来了,皇帝自然也看出来了,奈何朝中大权已在严松柃一党手中,他奈何不了严松柃。
「我看陛下印堂发黑,当是没休息好,臣要说的事不如陛下康健重要,臣改日再说,先退下了,」严松柃没管皇帝的不悦,「梁史官还留在这儿打扰陛下?还不快滚?」
我如梦初醒,连滚带爬,跟着严松柃离开了乾坤堂。
走出很远后,我方能正常喘一口气,我回望向乾坤堂,那里面的至尊之人刚刚让我和他在一起,按理说我当是愿意的,可当时他冰凉的手指点在我下巴上,我却只想甩开。
我怕不是性冷淡吧?
5
严松柃看我还在回望,十分生气,「怎么?后悔了?」
我收回目光,「哪能啊,严大人说笑了。」
严松柃撇了我一眼,径直往前走,「听说你自幼爱慕陛下?」
提起这个问题,我心中有些烦躁,提醒道:「严大人,管好自己。」
「就当你爱慕陛下,那刚刚陛下要纳你为妃,你怎么面露难色没一口答应?你莫不是……」
我现在不止心中烦躁,身上也有些燥热,「严大人。」我想喊严松柃注意注意我此时的情况。
严松柃置若罔闻还在喋喋不休。
「严松柃!」我用尽全部力气喊了他的全名,说是全部力气,可听起来像猫咪软语带些娇俏。
严松柃回头看我,发现我不对劲,「你……中春香了?」
我:???
要不是注意形象名声,我都要当街开骂了。这春香什么垃圾质量啊?我都走出这么远了才生效?皇家出品也不必属精品啊!
「陛下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严松柃气极。
我拽着他的大袖子,兄弟,先别气啊,先救救我啊!
药劲逐渐上头,我顺着严松柃的袖子攀上了他的胸膛,他定定看着我,就在我以为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哈哈大笑,「梁百秋!你也有今天!」
我:???
我若是个中春香的男子,听了这么雄壮的笑声,想必此时应当已经萎了罢。
只是我确实燥热难耐,控制不住自己,接着我攀上了他的肩。
「想让我帮你?」严松柃玩味地看着我。
「嗯。」我迷迷茫茫应了声。
「大点声,没吃饭吗?」
我:???
「嗯,帮我。」我神思全空,他让我做什么我都照做,急不可耐地去扒他衣服。
我隐约感到他拿下我到处乱摸的手放到唇边。
接着,我「嗷」地一声跳了起来,瞬间清醒。
严松柃重重咬了我的手一口,几个大血洞深可见骨,我愤怒地看着他,他眨了眨无辜的眼睛,「你好些了吗?」
我气极但却无话可说,毕竟这种解决方式确实比真正发生关系要好得多。
严松柃拽我去太医院包扎,之后把我送回了秉笔阁,顺便还交代我的右手受伤了,近日无法上朝议事,替我请了假。
皇帝后来没再找我的麻烦,听说他病了,妃嫔们都排上了班,从前是侍寝,如今是侍疾。
过了一个月,我的手将要好了,忽然收到皇帝的传召。
到了乾坤堂,我对一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皇帝躺在榻上,我朝他跪下,「四品史官秉笔阁梁百秋参见陛下。」
皇帝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将众人遣走,让我上前。
我略微往前挪了挪,他说:「梁史官,朕听说你向来刚正不阿,如今朕要拟一封密旨给你。」
听他这样说,我放下了心,接着我看他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若朕真有不测,打开这个盒子宣读旨意,如今满朝文武皆是严松柃的人,朕已……无人可用了。」
我双手接过盒子,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定了定心,还是想问出我心中的那个问题,「陛下,您可还记得曾在八岁那年于宫中小路上救过一个小姑娘?」
榻上的皇帝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心下怅然,果然,当年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我的命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不过,虽然这么多年真心空付,我也并不后悔,至少上次那件事让我确定他变了,不再是我喜欢的那个少年了。
得到答案,我弓身退出乾坤堂,出门前,我听到皇帝高声说道:「朕是君王,天下无人能悖逆我!」
我摇了摇头,离开了乾坤堂。
纵使他如今昏庸,但他曾经确实是一个好君王,也是一个好太子,是一个家世并不显赫的小女孩努力的方向与心中的期待。
我紧了紧怀中的盒子。
6
回秉笔阁的那条小路上,严松柃在等我。
他朝我伸出手,「百秋,给我。」
我把手背到了身后,尽是强硬。
「他不是一个好君王,不值得你如此忠心。」严松柃也硬硬道。
我们心知肚明对方性子倔,都换上了一副盔甲保卫自己想要保卫的东西。
「他纵使不好,可他也是君王。」
「你这是愚忠。」严松柃简明扼要。
我点点头,「是」,谁说不是呢,我又没有否认。
「你不对劲。」严松柃很聪明,立刻就猜到我不仅仅因为皇帝是皇帝才如此忠心,接着他想了想,轻声问:「他是不是有恩于你?」
我心中一震,严松柃竟一下子就猜到了?
「没有。」我努力保持面色如常,撞开了他,溜回了秉笔阁。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掩饰相当于变相的承认,而那时的严松柃心有苦衷,知道我认错了人却不能说。
过了些时日,听说皇帝的病更重了,宫中隐隐有传闻,皇帝得的是淋病。
我将笔提了又提,没有下笔,莫非我真要在史书上写下皇帝的病因?
不,目前还只是传闻,就算写也是野史,并非正史。
直到一道圣旨送到了秉笔阁,那是一道纳妃圣旨。
皇帝如今重病在身,企图采用民间的办法——冲喜,皇帝再三选择,选择了我作为冲喜的对象。
我想应当是他还是信不过我会护好那个盒子,因此让我上了族谱,有了皇家名分,这才保证我与他的利益一体。
宫中人人都知道,皇帝此时娶亲所为何事,我若是真的嫁了,这辈子就毁了。虽然皇帝此时已不能行房,可若他执意如此我怕也会染病,再说,万一我宣读旨意后失去利用价值,会不会因为无子嗣为皇帝陪葬?
这怕是我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几个聪明的时刻之一,一瞬间脑子里想了无数的事,一件一件闪过竟还想到了严松柃。
人啊,真是到危难之时才知道自己的心意。
我真是不愿承认,刚正不阿的梁百秋竟然喜欢上了大奸臣。
离谱,过于离谱。
圣命难违,我接下圣旨,在无人处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只有小小的一卷纸,打开来,上面写着:
「严氏松柃,乱臣贼子,朕驾崩后人人得以诛之,诛者赏银钱万两,封万户侯;妃嫔梁氏,苟且私通,斩立决。」
我跌坐于地,这最后的旨意,竟无关他的天下与子民,全然是私仇。
他哪是什么好君王?或许从始到终我都瞎了眼看错了人。
可忠与不忠,有时真的很难界定。
严松柃派人传来了信,大婚前一天他会派暗卫来接我出宫,我将那信烧毁,没有收拾行囊,安安静静待在秉笔阁内。
若是大婚头一天我离开,那皇帝定会知道我私自看了密旨,只怕是会下令全力搜捕,不如我假意成婚,自己走进那虎狼窝,定下他的心。
于是,大婚前夜,严松柃没能带走我。
第二日,大婚因为是冲喜,越热闹越好,一切按照民间的习俗来,我被从秉笔阁送到了乾坤堂,一路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我坐在轿子中望着外面,说是锣鼓,不如说是催我上路的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