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仆射等人收拾好行李的时候,雨水更大了,哗啦啦的根本不像冬季应该有的,庭院里原本残留满地的鲜血此刻被雨水冲刷着,渐渐地变淡了颜色,狂风依旧呼啸着,隐约像某些凶兽的怒吼声。
老人被扶进了屋子里,擦干了泥土,重新换上了衣服,是一件老旧灰袍,袍子上绣着一个大大的“卜”,他花白的头发被束了起来,拿根青色簪子插住了。
老人气息很是微弱,让人觉得像夜猫在睡觉时的呼吸声,他正襟危坐,与往常显得很是不同。
“爷爷,你怎么样了,我们去哪”?陈天衍跪伏在地上,双手放在老人瘦弱的大腿上,轻轻问道,眼中似乎还噙着泪花。
“我时间不多了”,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场上众人心中皆是一震,陈天衍直接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的哀伤与绝望。
“我们去北海山吧。哪里有我的一位旧友,他能收留你们”。老人的咳嗽声不断,李仆射看见有血丝残留在捂过嘴巴的苍老手掌上。
那页金纸从庭院外直接是掠了进来,几人也就顺势登了上去,李仆射伸手创建了个坚固的保护层,以此来阻挡外面的风风雨雨,老人坐在中央地带,他的模样依旧像极了一个温雅的老儒生,其他四人坐在四周,金色纸张直接是载着众人飞出了庭院。
雨水哗啦啦的滴落在白色屏障上,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入耳,狂风像龙一样屏障外嘶吼着,李仆射看见小竹林被肆虐得东倒西歪,整座庭院都不成样子了。
几人看着在雨中受苦受难的小庭院,那些美丽的花朵被摧残得几乎是凋零殆尽了,老人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伸手一团火焰轻轻递了出去,火焰直接是扑到了庭院上,这种修士之火,根本不惧怕雨水,很快的整间房子都燃烧了起来。
“爷爷”!陈天衍惊骇的喊道,他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流了下来,生活了这么久的地方彻底被毁灭了,就好像身体上某个部位被肢解了一样,他没有去问爷爷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知道,爷爷必定比他更加的痛苦。
李仆射看不惯这种痛苦的分离之情,他伸手将陈天衍揽了过来,这个孩子的泪水很快沾湿了他胸前的衣服。他转过头的时候,发现老人也滴下了泪水,金色纸张带着几人,彻底的离开了这座庭院,离开了清水镇。
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重新回来这里,李仆射不知道,陈天衍不知道,事实上也没人知道,岁月蹉跎,以后的事情在这越来越慌乱的世界里,显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夜色越来越沉重了,轰隆隆的雷雨声跌宕起伏,光明逐渐的被锁在屋子里,金色纸张逐渐脱离了清源城,烟阳城,李仆射看着烟雨夜幕中依旧灯火灿烂的城镇,思绪飞扬,北海山的路途极其遥远,金色纸张速度已经足够快了,可离北海山的距离依旧很远,李仆射望着铁牛镇的方向,不知道这一次自己又会有什么遭遇,也不知道此刻的铁牛山状况如何。
他自己也知道离不开这里。
金色纸张上的老人没有在休息,他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重新聚集起了所有的残余能量,拿出了一张张纸,开始在黑夜中飞快的写着什么,李仆射并不清楚所写何物,但知道应该是十分重要的。
直到第一道闪电破裂开李仆射的坚固屏障的时候,他明白今晚的雷雨天气似乎不太寻常,雨水像拿盆从天空中倒下满满一盆水般,顿时哗啦啦全部淋在五人身上,老人依旧没有停歇,黑夜中他的眼神熠熠生辉,像指引着方向的启明星。
“李仆射!做好战斗准备”,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李仆射如梦初醒,雨水淋在他的身上,冰凉而又寒冷,他看着慌乱的其他几个人,碧蓝拿出的雨伞早已经被脆弱的吹掉,雨水砸在他们脸上模糊不清,李仆射再一次撑开了屏障,脑中却在想着会发生什么样的战斗。
他没有去询问老人是何战斗,他有些害怕这样会损耗掉老人仅剩的最后一点儿气力。天已经全部暗了下来,他们看不清楚四周的丝毫景象,只能隐约看见一些大山大湖的轮廓。
“李哥哥,你看”,清水突然拉着李仆射朝远处看去,李仆射转头,只见远方漆黑夜空中,一柄巨剑悬在高空闪闪发光,寒冷的光芒在噼啪闪电的映衬下更加的让人产生不寒而栗的感觉,它是夜空中唯一的光亮,可它更像是死神雪白的镰刀,即将要收割着金纸上众人的生命。
藏剑十三!李仆射立刻反应过来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在这种时候来了,内忧外患,他几乎是根本挡不住的,那种磅礴的剑光剑气,估计也就藏剑阁阁主能够施展开来了。
来的可真是时候啊,可我不是他的对手,李仆射心里咬牙道。
金色纸张似乎能够预测危险一般,并没有朝那道剑光而去。反而是转换了方向,朝另一个方向掠去,可还没有飞几下,又是一道通天巨剑出现了,砰砰砰砰,四把大剑猛然出现,加上之前的二柄剑,六剑分别是占据了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向。
六剑围城,这是通天剑阵啊,毫无退路!李仆射仰头看着天空,无数的雨水从空坠落,一道轰雷直接又是撕开了李仆射的屏障,雨水扑啦啦的再次淋湿了众人。
“这是什么!”清水喊道,他的声音在暗黑夜空中被雨水雷鸣声消磨殆尽,他感觉全身都疲惫了,老人并没有去在意四周的一切,依旧奋笔疾书,陈天衍护在一旁,拿手遮住他的头顶,并不想让雨水淋到自己爷爷。
那个巨大人影出现在天空中的时候,六柄巨剑反射的剑光将他的脸映得通亮,事实上李仆射并没有真切的见过这幅面孔,只是从一些书画里面见过,觉得还是区别很大,并不是多么秀美的脸庞,反倒是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应该是一个四十出头年纪,但看起来沉稳无比,仿佛经历了千百岁月。
明明是练剑的人,眼神却并不犀利,很平淡,像一汪清澈的水,他看着金纸上众人,并不言语,只是那么淡淡的看着,李仆射觉得他像一头猛兽在欣赏着自己的猎物。
天已经是十分暗了,然而明亮的剑光却映出李仆射几人的身影,大雨哗啦啦比之前更猛烈,狂乱恶劣的气候里,李仆射依旧在思考着逃脱之法,他也清楚这个剑客是为自己而来,或许自己的离开能够保全下其他人。
他看着年迈迟暮的老人,丝毫术法都不懂的年轻女子,还有两个或许天赋异禀,可却派不上用场的孩童,他留下来就是给他们遭罪,李仆射清楚自己都抗不了一下的剑气,他们更加的扛不住了。
李仆射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已经行动了。
你们保重,李仆射话语刚刚说完,其他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是离开了金色纸张,投入漆黑夜幕里自由坠落。
“李哥哥”!陈天衍与清水一同喊道。
“李仆射你去哪”?碧蓝也焦急道。
“爷爷,李哥哥走了”!陈天衍慌张的朝老人说道。
“让他走吧,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与你们的宿命”。老人并没有抬头看陈天衍,依旧写着,他的精神气似乎在走下坡路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页一页纸都被他慢慢填满,就好像他要将自己的整个人生全部用纸记录下来一样。
天空中男子的脸庞皱起了眉头,他看到了那个少年的离开,事实上方才他已经是调动了剑阵去围堵,可依旧被其滑溜的逃脱了,他摇了摇头,看着金色纸张上的老小,特别是看到那天夜晚的老人时,叹了口气,知道老人的时日不多了,竟然是真的没有理睬几人,收了剑阵朝李仆射逃脱的方向追赶过去。
夜幕再次漆黑,天空上巨大的脸也不见了。
这是个剑与心融为了一体的男人啊,前途不可限量,李仆射九死一生了!老人边写边说着,猛然喷出了一口血水,惊得身旁几人忙上前问候,老人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没有大问题,还能坚持。
另一方面,李仆射施展灵鱼身法已经是逃离了剑阵,他并没有直接逃脱,而是隐藏着气息,看到那个男子并没有发怒杀了其他几人时才急急忙忙遁走,现在都是自求多福了,万万没想到,这个李仆射目前最大的敌人,选了这么个日子来收割他的生命。
鬼魅的夜色总是透露着无穷的杀机,特别是当那些星星点点全部消散的时候。
北上天宫,王侯住所。
金黄色是这里的主要色彩,连片的屋子都是金黄色的,甚至于那些石板路上都是镶嵌着颗颗宝珠,你可以想象这种极致的奢华程度,王侯家族的富足让人眼红。
老爷,探子来报,发现李太卜几人已经连夜冒雨逃脱了,并且一把火烧了他们的住宅,大雨滂沱,狂风交加,天气实在恶劣,臣能力不够,让他们丢失了几人的踪迹,再也寻不到了。一个中年报信的大臣五体投地的说着,他轻轻抬头,看见老主子的神情,腰弯得更狠了,再也不敢抬头,唯恐惹了龙怒。
让他们走吧,剑是要不回来的,人就更别提了,罢了罢了,不说这事了,那家伙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老人坐在金色椅子上,依旧闭着眼睛,身旁几个年轻的侍女在揉着肩膀锤着腿。
大臣不敢乱说话,也就趴着不动弹。
我儿怎么样了?老人问道。
殿下醒过来一次,又倒了下去,大祭司说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行,退下吧。老人有些不耐烦了。
诺,大臣仿佛听到解救生命的声音,转头就快步离开了房间。
这边李仆射在疯狂逃遁着,根本没有时间去想一些其他的东西,脑子里就一个逃字,他灵鱼身法依旧施展到极致了,速度快到飞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掠过了多少湖泊河流和高山,漆黑一片,事实上他也是没有方向感的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倘若不是拥有灵鱼身法,李仆射早就应该被乱剑砍死了。
血债血偿的道理他也懂,他杀藏三的时候何尝没有想到今日之果,只是他也没有办法而已,必须杀死的藏三。
李仆射依旧和藏剑十三保持着距离,可这灵鱼身法耗损灵力极大,不久便会耗尽李仆射体内的本就不多的灵力,那时候李仆射估计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又是一次生死存亡的时刻,李仆射心绪恍然,这样的时刻他经历的不少,故而他极力的保持着镇定,可面对生死,本能的恐惧还是让他浑身颤抖,他知道藏剑十三一把剑就可以斩碎自己,可自己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怎么能够就这么轻易死去。
速度再一次加快,茫茫空间里,李仆射只能听到耳旁呼呼作响的风声,雨水因为速度的极致而变得格外锋利,像颗颗被用力射出来的石子一样凶猛,几乎要割破他的脸庞。
夜晚就这么在你追我赶中逝去,大雨也开始逐渐消退了,蒙蒙烟雾笼罩着整个世界,看起来倒像是人间仙境,可现在的李仆射根本没有时间去欣赏,要不是他奇特的身体构造,否则早已经灵力耗尽,不过经过这么一晚的逃亡,他的精气神已经全部都在直线下降着。
他并不知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熹微的晨光已经开始苏醒了,远方大地上金色的阳光刺破大地露出地面的时候,红彤彤的好像充满了新生的希望,可李仆射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了,他已经明显感觉自己身体的逐渐衰弱,后面那个恐怖的剑客却依旧气势如虹,毫无放过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