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仆射感觉自己脚都有些走不动路了,像是两根钉子钉穿了脚掌,一直钉到坚硬的土地里,不能动弹,这种情况不知为何,苏阿婆可急了,赶忙去准备拉着李仆射回来,他通过清水认识了李仆射,心想这孩子犯了什么魔怔。
嘴上不忘说着:“大师,孩子犯傻犯楞了,别见怪,别见怪”。
可正当苏阿婆准备拉着李仆射退回人群中的时候,惊呆众人的一幕发生了,李仆射不知为何突然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后退转身,对着众人说道:这只是个招摇撞骗的家伙,何谈什么大道士?
这话一说出口,感觉隐隐风云中都有雷光闪烁,电光噼啪,仿佛爆炸一触即发。
“住口”!
道士和苏阿婆齐齐开口。
“你有何证据”?
道士淡淡说着,看起来并没有恼羞成怒,殊不知内心早已经翻山倒海,难不成这还真是个童姥辈的祖宗?但他方才仔细观察过,并没有发现有丝毫特别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这小崽子身上,只是人类简单的先天境波动,而他已经是妖气缠身十重,是可以匹敌化神境的存在!
清水看着场上这番景象,心中疑虑更深了,脑子里不断重复着什么,突然他猛的也站立了出来,脸色涨红,看起来很是愤怒。
“你就是个江湖骗子!我清楚小娘脖颈处有道细长疤痕,这是我自小到大都存在的,况且极难消除,而今早突然出现的这头大兽,恰巧在脖颈处依旧有这道疤痕,只有一个解释,这就是我小娘,是你将她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情到深处,清水声音有些哽咽了,他又指了指那头大兽,大兽仿佛能够听懂这番话,连连点着硕大的头颅,显得义愤填膺”。
众人听到此话,大多目露疑光,因为今早出现的那头大兽脖颈处确实有细长的疤痕,仔细辨认,是可以认得出来。
苏阿婆听到这里,也似乎发现了什么,竟然急忙转身朝屋内走去。
大道士依旧站着,面无表情,没人注意到他枯槁的双手轻轻伸入衣服口袋里,那里躺着一个黄色的香囊,这是自己的保命物。
他轻轻吸了口气,一抹凌冽从眼神中掠过,随即用力捏破,一股淡白色的烟从口袋中飘出,众人肉眼无法看清,白烟从清水村中升起,速度极快,直接流窜到离清水村较远的一座大山深处。
议论声越来越大,众人见大道士并未反驳,质疑的心则越来越重,直到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人群身后的苏阿婆,缓慢的走向清水,一只手拉着清水站在人群中央,另一只手抬起来,直接是给了清水响亮的两巴掌。
“阿婆!你”?
画面转换之迅速让众人无法反应,傻子也知道此事并非那么容易,其中隐藏得更深的他们不敢多想。
而清水更像是被打懵了一样,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这个年幼的孩子第一次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看他着这个面目有些狰狞的老人,感觉岁月格外艰苦,格外苍凉,就像大风吹过的芦苇荡,空荡荡的毫无生气。
老人恶狠狠说道:“你这个恶毒子,竟然污蔑道士大人,可知羞耻,老身看你倒像是妖魔化身,且是那些面貌极其丑陋的一类”。
李仆射似乎早已经料到了这反应,他显得不慌不乱,看着场上的众人,从怀疑到坚定,他的心绪如同过山车一般,完全就凭借自己的一腔热血站了出来,所幸清水提出了有力的理由,否则怎么收尾都是件难事了。
或许这二人真的是阴邪妖物了,李仆射心里想着,已经在想着解决办法。
没等清水回过神来,院中喊叫声吸引了众人目光,只见院中一村民身上突然升起紫色磷火,火焰如接触茂密干燥的枯草,迅速攀爬,于是一个浑身裹着紫色火焰的人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这是无法扑灭的火焰。
片刻后,人死火消。
“桀桀”,苏阿婆不知何时站在了大道士身旁,只见两人狞笑不断,道士抬手,苏阿婆从口袋中伸手一掏,只见一黑色小圆碗出现在其手中。
她对着圆碗吹了两口气,两团黑色气体便包裹着圆碗,眨眼间,众人只觉得天空漆黑如墨,没有半点属于阳光的温暖与明亮,那就意味着无法逃脱,没有破绽。
痛苦总是来临得让人措手不及,众人本以为能看得一场好的闹剧,如今却变成死亡埋骨之地。
“苏婆婆,您这是?快放乡亲们出去”!清水的声音带着些许恳求。
李仆射看着这个孩子,沉吟道:“她早已不是你苏婆婆了”。
小圆碗里吵闹声不断,这是对生命即将凋亡的恐慌,大多数人第一次了解到,当磷火突如其来的从某人身上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们觉得,生平有太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去做,太多愿望没来得及实现。
众目睽睽之下,在如此喧闹,看起来胜券在握的情况下,道士跟苏阿婆直接是在李仆射面前摇身一变,这一变,村民们都可以认出,分明就是两头大妖的模样,依旧是尖嘴猴腮,如猿猴的头颅,但腿生得极为粗壮,毛发直接是拖到了地上,看起来丑陋不堪,却有着人的形态。
“成人形的妖孽,这是深山大妖啊”!
真的有妖兽!浮现在李仆射心中的第一个想法。
喧闹、争吵、恐慌、呼喊,当所有负面的声响像被揉捏在一起的时候,李仆射反而觉得有种难得的寂静,久违而又带着一丝恍惚的惆怅,不可否认这场变故给他带来的对这个世界的震撼如同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并且蹭蹭上涨。
清水也呆在了一旁,想自家娘亲约莫是不喜欢看见这样的自己吧,喜欢出风头的孩子,顽劣闹腾的孩子,她都不喜欢,不过看到四周不断升腾起的磷火,以及逐渐减少的村民们以及逐渐削弱的吵闹声。
清水突然发现好像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很年轻,年轻到还没有走出这些小小的村落,他想看看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想去一个没有大妖小妖肆虐的地方,他也很想好好跟母亲道个别。
清水现在唯一的期许,是希望已经出走的娘亲没有卷入这场堪称灾难的漩涡里。
很显然,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耳边传来两头妖兽张狂的笑声,望着这群张皇失措的人类,他们潜意识里有种快感,尤其是这种堪称慢性死亡的屠戮,逐渐消磨了人类仅存的一点儿用来对抗强大妖族的信念与意志力,像是抽出了支撑他们身体的脊椎骨,再也难以挺直身躯奋起反抗。
“鬼山刺罗”?
“苏阿婆”轻轻瞥了瞥眼,向道士化作的大妖使了使眼色。
只见道士露出一个邪魅的表情,看起来似笑非笑,他伸出毛发浓密而又粗壮的手臂,微微朝着依旧待在院子左侧两头耷拉着脑袋的凶兽轻轻一指。
一阵浓烟滚滚之后,李仆射一眼便看见了躺着的绿色长衫女子,有着与这旷野不羁平原不一样的柔和与宁静,娇弱如同一张随时可以被微风吹走的细腻纸张,她闭着眼睛,仿佛有细小的水珠蘸在睫毛上,晶莹闪烁,分明就是清水小娘!
清水泫然欲泣,目眶眦裂。
小娘旁边是一头大概成人头颅大小的兽类,蜷伏起来的时候圆滚滚的,李仆射看不清面庞,此兽也不常见,故而认不得此兽,但看起来并不是属于凶兽的一类。
清水看见小娘,双目如同被烈火焚烧,紧握双拳,他一步步走向小娘,没有了恐惧与惊慌,他想起了这些年那个总是在娘亲面前袒护自己却老被轻易识破谎言的姑娘,他想起了她傻乎乎的跟着自己在夕阳下一起被人“追杀”。
想起了自己总是依偎着她,喜欢受她宠溺,在清水的少年时代,其实小娘更多的扮演着作为一个母亲的角色,而娘亲则更多的给了清水比较沉重的爱。
“小崽子,方才就是你看出端倪的吧,没想到眼神儿还挺精的,不知道这眼珠味道如何,约莫是比那些深山野畜要好得紧吧”。鬼山刺罗阴笑道。
他舔了舔猩红的舌头,晃了晃如猿猴般的头颅,目露凶光,眼神中的饥渴丝毫没有隐藏。
孩童如同未闻,依旧向前走着,即将触摸到那个曾经不以为意,如今看起来却想格外珍惜的温润面庞,他就想抱抱小娘,然后一起死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管他什么梦想理想辉煌,统统抛之于后。
“想团聚?问过本妖的意见么?本妖最喜欢拆散什么神仙眷侣,什么才子佳人了,更莫谈是有血缘关系的”。
大妖说完就是眉头一皱,这一皱完直接是伸手摸了摸腰间厚重粗糙的皮毛,却掏了把精致的绿油油小剑出来,轻轻一挥,小剑便激射而出,直接是洞穿了清水的肩头,竟然还停留在肩头,振振声响如同环佩叮咚。
李仆射看见这个坚强的孩子,倒吸着大口初冬凉气,已是满头大汗,这种痛楚让清水紧紧抿上嘴唇咬着牙齿,鲜血从嘴中渗透出来的时候,有种令人麻木癫狂的味道。
清水慢慢低头蹲了下去,试图用手去拔掉这把必然无端锋利的小剑,可堪堪触碰到绿色小剑的时候,一股独属于深渊地沟的气息直接是铺面而来,如龙进海,顶冲清水神经。
李仆射不知道天衍去了哪,找不到他的身影。
清水双手抱着头,看起来痛苦不堪,很多他认不出的大妖大魔此刻仿佛在其脑袋中争斗厮杀,鲜血洒满了古红色的战场,一人庞大的身躯足比肩山岳,手臂如同起伏的山峦,但被一把青色的长戟洞穿后黑色的肠与血液流了一地。
仿佛战争过后烽火依旧残留的血色地狱,残肢断臂,各类的头颅,干枯凝固的鲜血,未闭上的双眼,这一切都不是年幼的清水所能承受的。
“鬼山?这是何剑竟有如此威力,堪堪触碰下便如堕入深渊,受万妖吞噬”。
“莲泉,这是大妖君赏赐于我的刺魂剑,如其名此剑对肉体本身伤害不大,但贵在能够穿刺灵魂,洞穿神识,使人癫狂至死,普通的天妖境高手亦无法承受,此子必然无勾活之希望。本以为今日无须动用此宝,谁知碰到不长眼的玩意,就拿出来让它散散心”。
“果然好手段”。莲泉望了望阴冷的鬼山刺罗,目光便锁定在少年肩头的那柄刺魂剑,但双目之下的炽热眼神,是鬼山刺罗所不能看见的,至于清水的死活。对她而言无半点心绪起伏。
想着想着她便抖了抖身子,摇身一变,直接是没了兽身,幻做玲珑女子的模样,烈焰红唇,蜂腰肥臀,胸前两座山峰可压天下所有男子。
她喜欢自己如此,不喜欢先前那个为了计划不得不化身的老妖婆模样,喜欢男人们对自己无法掩饰的脏污眼神,然后慢慢接近并猎杀他们,他还记得那个站在井外的男子,是老妖婆的儿子,自己藏于井中,仅仅一个眼神便让他失了魂勾了魄,扑通一声钻入井中。
清水依旧在饱受折磨,精神的折磨来得凶猛并且持久,他依旧在拼命抵抗。
“结束你的一生吧”。鬼山刺罗开口道。
鬼山刺罗仰天长啸一声,竟然有一只黑色穿山甲的虚影在其头顶浮现,青色小剑从清水的肩头穿刺了出来。
嗡嗡的剑鸣声响了起来,眼看着要一剑刺穿清水的额头了。
李仆射站了出来,走到了清水面前,意思很明显,“你要杀他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想不到这年代还有见义勇为的”?鬼山刺罗哈哈大笑道,“我也记得你,你不用着急,马上就轮到你了”
此刻离清水村不远处有座深山名“堕山”,山中深洞约千,大大小小的妖物在中走来走去,但大多未化成人形,此刻位于深山边缘的一口小洞里,一眼能够望穿,但洞下八百里有口黑色棺材,躺在有粘稠血水的虎山岩上,棺中有个干枯老者。
老者缓慢睁眼,四周的血水如细小红蛇朝棺口攀爬,仿佛万千红绳锁住棺材,老者脸色逐渐红润,仿若枯木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