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清水村。
抵达苏阿婆家的村民越来越多了,妖物的抓住让他们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把内心的愤怒全都倾倒了出来。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这话说的是一点儿没错。
“杀了它,这只没天理的畜生”。
“你看这丑恶面貌,注定是个凶残的刽子手”,
“抽筋剥皮,放置村口,爆晒他娘的七七四十九天”。
粗鄙的话语声不断,甚至于扔菜叶,扔棍棒的村民也有不少,若不是此兽尚有价值,估计此刻早就身首异处了,积怨积得深了,人们觉得大概唯有用血才能解除内心的约束。
那是一只体型较大的兽类,如狂草般肆意生长的皮毛呈暗黑色,双爪锋利,牙齿暴出如两轮弯刀,此刻被金色绳索困于泥土地上,浑身满是鲜血,与毛皮掺杂在一块,显得潦倒不堪,蜷伏在地上,却隐约有呜咽声。
“我怎么觉得这大兽怪可怜的”,清水小娘道。
李仆射心中有些疑惑,这种古怪兽类他第一次接触,这是妖物?他开口道:“我也觉得,不是说是狐妖么”?
清水没有转身,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身前凶兽如铜铃般大小的双目,他隐约觉得恶兽目中竟有泪光闪烁,也不忍心了起来。
穿着白袍的陈天衍眉头紧皱,这个小家伙仿佛在想着什么。
清水娘亲看见众人这番反应,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小水,这是祸害村子已久的凶兽,不可有包容恻隐之心,况且大多数凶兽狡猾无常,诡计多端,实在得小心,这凶兽大师决定放置一晚,明日午时斩首示众,这凶兽就交由大师发落吧,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李仆射只好跟着众人朝后走,众人在大道士的吩咐下找来了粗壮锁链,以五花大绑的待遇直接是给凶兽捆在井旁不得动弹,照大师说法,入夜时分不得杀生,待明天烈日当空之时,借烈阳之气,斩草除根。
在清水的强烈要求下,李仆射与陈天衍得以留了下来,住在苏阿婆家大儿子曾经住过的房子里。
苏阿婆脸上依旧没有多少笑容,反倒更显沧桑老迈,安排好大道士的住处,便领着李仆射一群人来到了东院,拿了些棉被枕头,便坐在床头。
“老身日子过得苦,老三走了,老大老二多年没了踪影,自是凶多吉少,如今幸得道长给抓了妖物,我儿地下有知,过段日子我与他团聚,也是他这个没用娘给他的交代了”。
苏阿婆说话声音很低,但屋子里人都能听见,因为弥漫着浓郁的悲凉与无奈。
“婆,节哀,村子里被妖物害死了的人也不少,但实在抓住的不多,老三走的不冤枉”,清水娘看着苏阿婆的模样,心疼不已,起身走到床头,搂着阿婆的肩膀。小娘也是泪眼婆娑,李仆射突然也有些可怜苏阿婆,老妇人的命似乎真的挺苦的,他有些受不了三个女人的伤感,觉得这太沉重了,便带着陈天衍离开了房子。
坐在院门口,远方树影重重,李仆射听清水说这层峦叠嶂的大山小山里不知道活了多少妖物邪怪,以及永远不出深山的绝世大妖,
他来到清水镇后,被这里的一切所触动着,他依旧不相信妖物的存在,直到今天看到那怪物一样的存在,那么它们的修为呢?也是修行灵气么?那些绝世大妖又是些什么境界的,可以匹敌人类的悟道境么?
这大千世界,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渺小了,他感受着体内的受损筋脉依旧缓慢在恢复着。
先天境初期开始逐渐圆满了。这样也好,他慢慢的感受着身体精神的变化,重新温习着曾经的境界变化。
月光依旧清辉漫洒,仿若流沙,它的浪漫总是显得无懈可击,敲击心灵。李仆射有些痴迷眼前景色了,直到哼哼的呜咽声传入耳朵
被声音惊动,发现是院中锁在井旁的凶兽,大脑袋耷拉着,呜咽声不断。
李仆射走到了大兽面前。冥冥之中他还是觉得这大兽有些不同寻常。
啪啦,又是一阵声音,凶兽晃动庞大锁链,似有委屈,却又无法说出口。
夜凉如水,纯净幽深,李仆射看见苏阿婆的房间里灯火渐暗,他依旧坐在大兽旁,期间清水小娘也来过一次,坐了一会有些倦便回身睡去,叮嘱李仆射也早些睡去。
大兽依旧在呜咽,听起来有些凄凉,李仆射也就这么一直听着,黑夜慢慢浸入心扉,清水感觉双眼有些酸涩,疲倦感如潮水涌来,慢慢的将其包裹,靠着土灰色的墙,李仆射上眼皮和下眼皮严丝合缝的闭了起来,依旧能够听到寂寂寥寥的几声杂虫鸣叫声。
黑夜如同不可见的深海,给人以莫名的恐惧。
距离太阳匆匆下山已过去九个时辰,在李仆射闭眼昏昏睡去之后,大兽的呜咽声已经微不可闻了,若李仆射醒着,则可以看见大兽正怒目圆睁地看着眼前用黑缎带遮住面庞的黑影,一直甩动着硕大的黑色头颅,并且似乎拼命的把巨口向前伸展。大抵可以猜到,此时巨兽连声音亦无法发出来。
黑影嘴角微微掠起弧度,伸手一指,肉眼不可及的速度,转眼间巨兽体型足足大了一轮,皮肤色彩更加斑斓,从背后凸出的尖刺愈加锋利,如果说之前巨兽的模样可以令那些胆小的孩子见到哭泣的话,那如今的模样,足以吓到一些成年人。
巨兽挣扎得更狠了,巨大漆黑的双目下,隐然有大颗大颗水珠滚动,也许它是知道的,如今这副模样,与入无边深渊是没有区别的。
“簌簌”
“谁”?
是脚踩在石子上咯咯的声音,黑面人眉头紧皱,看起来充满了戾气,他清楚记得这片空间已经被其施展了摄魂术,如此声音也不是寻常的野兽所能够发出的。
他闭了眼,右手紧握拳头,转眼间到了声音所在地,未见任何人,只有空荡荡的回廊,以及停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细碎石子。
用力的一拳,从回廊这头,可以看见空气在汇聚滚动,一直到另一头。砰砰砰,像木头撞击的声音,显然这一拳,结结实实是轰在某些存在身上。
“还不现身”?
又是结结实实的蓄力一拳。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直接是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摔了出去,倒在墙角不能动弹,仔细一看,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身着绿色长衫,此刻脸色发白,看起来很是惨淡,已是晕了过去。
黑袍人静静站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女子旁边的一把短小木剑,有丝丝绿光朝外流泻又汇聚。很显然,不受摄魂术作用和方才的隐身之术,皆是这小小木剑的作用,确切点说,是这奇异绿光的功劳。
黑袍人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露出一脸邪魅的笑容,一团黑云裹着女子,竟进入了苏阿婆家的中心大堂。
已被铁链与术法禁锢得不能动弹的大兽目睹了这一切,没有再挣扎,只是看起来愈加悲伤。
夜更深了,本就稀少的杂虫鸣叫声也都销声匿迹,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蛰伏着,等待天明,为什么而耐心等待着。
等到初阳刚染红远方大地的时候,不知是谁家的公鸡发出了第一声鸣叫,雄鸡一声天下白,但紧接着娘亲听起来十分焦急的声音直接是把清水从睡梦中惊醒了,略带寒意的清晨,雾气蒙蒙,还很脆弱的阳光仿佛无法穿透。
“是的,小娘不见了”!
“碧蓝!碧蓝”!
清水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还略带哭腔。
“娘,小娘不见了”?清水睁开朦胧睡眼和陈天衍从屋子里出来了。
“清早起来便没见她的身影,起初是以为出去闲逛了,但我找遍了这四周,也没有发现她”。说完娘便不理清水,独自去找了。
小娘对于娘来说,重要性可以说是不亚于清水的,清水很能理解,也没有回应娘亲带有抱怨意味的话语。
等到李仆射被院中声音惊醒的时候,他赫然发现中央大院里昨日被大师抓捕的大兽面目愈加狰狞,更让他张大嘴巴的是其旁又有一只巨兽匍匐着,这只巨兽他认不出是何种类,不过跟大多数人的认知是一样的,妖类,向来是百怪千奇的。
不多时,聚集在大院里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和李仆射一般,很是惊奇,确切些来说可以看做惊喜了,他们可以想象今天这斩兽行动必然将是村子里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事件了。
于是风暴从这个小小院子里产生,不断扩张,等到约莫快中午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排到院外了,娘亲还是没有回来,清水在苏阿婆的叮嘱下没有离开,百千双眼睛盯着大院正对着的那扇门,阳光射下来的时候,可以看见光柱束束,那是大道士的房间。
李仆射心中的疑虑更加深不见底了,他拉着陈天衍到一旁,问道:“天衍,你爷爷有没有教会你识别妖物的方法”?
陈天衍摇了摇头,“爷爷对于妖物之说没有过太深入的研究,只是教会了我一些简单的占卜之术”。
李仆射叹了口气,他的修为决定了他的动作不能太大,即便自己对此疑惑很深,依旧只能见机行事了。
可以说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扇门终于被打了开来,依旧是那个穿着白褂,背负一口宝剑的厉害道士,阳光恰好照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如羽化登仙,神采奕奕。
喧闹声戛然而止,大道士走出房门,站在台阶上,双手负后,眼神凌冽。
“昨晚入夜时分,我闻这院中异响不断,恰巧看这巨兽来援,于是出手擒住这只恶兽”。大道士说完伸手指了指还如今早般匍匐模样的巨兽。
一道红光闪过,巨兽先是皮毛颤动了几下,紧接着似乎全面苏醒,吼着挣扎着,试图崩坏锁链,浑身堆满了的肮脏破碎的菜叶废弃物等皆散落在地,众人随着道士手指的方向,对两兽的厌恶之意溢于言表,这是人类天生的情感。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起的头,于是“杀了它们”变得异口同声了,声音之大,站在村口依然听得真切,清水亦和声高喊,他觉得小娘的失踪必定与此兽有关,更深的,他就不敢想了,巨兽听此呼喊,愈加挣扎,不如第一只大兽,它一动不动的仿佛磨光了戾气。
在众人呼喊下,大道士直接是掠到两兽身边,手举白剑,日光正好,剑光闪闪下隐约还有剑鸣声,祭台早已摆好,道士拿起桌上铃铛,喝下一口浊酒,酒朝天喷出,铃铛声跃然响起,自升一方天地,午时已到,
斩!
眼看着那雪白宝剑从天劈下,剑光瞬间缠绕两兽粗大的脖子,看着即将死去的两兽,清水不知为何,格外难受,心中仿佛有万钧力量压着,那巨兽看他的眼神让他简直疼得不能呼吸,他不由自主的朝外走了一步。
住手!李仆射一声怒喝!
一声住手,仿佛晴空万里的一声霹雳炸裂,直接投入到人群中,片刻后悄无声讯,死一样的寂静,李仆射仿佛被莫名的东西牵引着,一步一步向前,此刻大兽抬头,铜铃般大小的眼睛中仿佛有豆大水珠在滚动。
陈天衍与清水都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他们看着自己的李哥哥一步步走了出来,也不知道他是作何想法与思考,尽管他们心中也存在着那么一丝怀疑。
仿佛是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自己,李仆射感觉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大道士显然是被惊到了,身体猛的怔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看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大摇大摆的站在自己面前。
两个人就好像这样剑拔弩张的对峙着,一动不动,双方都在相互观察着,道士看着清水,心想这毛头小子是何方神圣,胆子大到能吞下头大象了吧。害怕是什么远古童姥之类的存在,要知道,那些活得年代越久远的人物,心理越是变态,出现的时候多是年幼孩童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