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仆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清源城今日的阳光格外温暖柔和,不强也不弱,是难得的好天气,值得让人惊喜。
他沉重的眼皮被打开的时候,才意识到方才那是一个冗长而又繁重的梦境,轻轻叹了口气,又是一次劫后余生,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藏剑十三,慕容家族,这些都是横跨在他面前的庞然大物,像藏剑阁阁主,李仆射对上他,几乎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李仆射想检测检测自己体内的情况,那缕恐怖的剑气早已经消失了,然而令他几乎要崩溃的是,他的境界从灵感境后期已经跌落到灵感境初期,修为大打折扣。
对于一个修士而言,境界与修为是相当于命一样的存在,如今的境界跌落,让李仆射泫然欲泣,“怎么回事”?他大吼道,拿着拳头锤着床头的雪白墙壁上,是的,他的肉体境界一样降落了不少。
现在的他,灵感境初期的修为,中期的肉体力量,以往那些仇敌随便来一个,他都得死无葬身之地了,而体内的雷筋电脉也差不多给毁得七七八八了,那一场还未交手的战役,李仆射惨败!
境界的跌落让李仆射痛苦万分,一个人仿佛一下子跌入了深渊,如果没有遇到藏剑十三,也许他会是和冬葵一起前往了铁牛石,就算没有夺得造化,那他也可以准备渡劫前往化神境了,可如今这番模样,让他感觉到了脆弱与无力。
房门紧紧闭着,只有红色的光照耀在窗户薄薄的纸上,映得房间四周一片红彤彤的明亮,李仆射知晓外面是有太阳的,今天是个好天气,可他不想出去感受,尽管他很想知道那日夜晚那个奇异红袍孩子口中的爷爷是怎么对付藏剑十三的,尽管他对这爷孙俩充满了好奇。
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像曾经在葬海一样,这种沉沦与迷茫的状态,让他有种自生自灭的快感。
而日子一下子回到葬海的时候,李仆射想到了那具亦师亦友的白骨骷髅,那时候还有他诱导着自己,如今呢,如今的自己好像孑然一身。
“对了,古老的沉淀境界”,李仆射突然想到这个了,或许这个可以让自己暂时摆脱掉这种麻木的痛苦与煎熬,这个被老者称作绝世心法的功法,李仆射再一次运转了起来。
淡淡的黑光在李仆射房间中像袅袅炊烟一样升起,他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再次进入肉体无知,精神无感的境界,只有一颗心,其他的都是外物,包括修为境界,人情冷暖,全部都在进入境界的一瞬消失了。
而庭院里,一个糟老头子穿着宽大道服躺在一个摇得咿呀咿呀响的竹床上,眼睛闭着,阳光刚好从院门上方投射进来,暖洋洋的照着他,院子里花草芬芳,树木丛生。
穿着红袍子的稚童则拿了个铁壶,双手用力提着,再慢慢倾倒给树木浇水,树木很多,他需要跑来跑去,不一会就气喘吁吁了。
“爷爷,你看,你看那是什么”?停下来的稚童看了李仆射房间一眼,只见整间屋子都快变成黑色的了,仿佛烟雾一样的东西阳光无法穿透,它们弥漫开来的时候,极具视觉冲击。
老者拿起了身旁的蒲扇,轻轻扇了起来,眼睛睁开回头瞧了李仆射房间一眼,轻声道:“你推开房门,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稚童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的走近李仆射的房间,轻轻推开了门,门没有被锁,他伸出小脑袋朝李仆射看了看,这一看,直接是吓得屁滚尿流了,急急忙忙跑到庭院外,仍然心有余悸。
“瞧你那傻样,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老者看着稚童,一脸鄙夷的说道。
稚童结结巴巴的看着阳光,试图从中找寻一些安全感,“你、你、你自己去看,太、太、太恐怖了”,稚童手舞足蹈,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惊恐是认真的。
老者看着稚童的表情模样,心中疑虑也加深了,他从藤椅上磨蹭了下来,走在前面,稚童也跟在后面,二人一同前往李仆射房间。
黑雾已经弥漫到房外了,老者咳嗽了声,迈着蹒跚的步伐走着,快到了李仆射房间门口的时候,黑雾已经很浓郁了,他轻轻停了下,然后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黑雾已经遮住了视线,窗外的阳光已经丝毫都透不出来了,老者看着那坐立在房间上的一具白骨的时候,浑身抖动了一下,稚童手抓着门楣,小心翼翼探头看去,还是给吓得不轻。
老者定神瞧了很久,迈开步子走了进去,稚童走在身后拉着爷爷的衣袖说道:“爷爷,爷爷,别进去,不能进去”。
爷爷摸了摸他的额头,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了李仆射面前,身前是一具白骨,没有丝毫血肉,那些黑色烟雾便是从这骨头中流泻出来的。
稚童呆呆的看着爷爷,觉得爷爷真的是胆大,这个昨天还是好好的人,今天怎么就是一具枯骨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老者看着李仆射很久,随即伸出来了右手,轻轻按在了李仆射额头上,却发现没有半点儿反应,随即狠狠地按了下去,稚童惊讶的发现,那具白骨竟然从头到脚开始生长出来了血肉,片刻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出现了。
“这种心法不是拿来逃避生活,逃避命运的”,年迈的声音在李仆射耳中响起,他已经从沉淀境界中醒来了,他看着眼前沧桑白发的老者,老者身后是昨日扛着自己的红袍稚童,房间里弥漫了沉重的黑色雾气,他倒是有些疑惑了。
李仆射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老者的话,“我已经毁了”,他说道。话语中的无奈都带着死气。
“那你就如此沉沦下去?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爱人,他们又该如何去呢”?老者伸手去驱散这些黑雾,可它们依旧散去的速度很慢。
老者的话语很犀利,一下子让李仆射想到了很多人,冬葵,父亲母亲,司徒清扬,还有自己脖子上的可岚姐姐,寡姐,这些可都是需要自己去保护的人啊,如今他出了事,这些人都应该是痛苦的并且危险的。
“可我已经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了啊”,李仆射开口道,想到这里他很痛苦,经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得到的境界一下子就被打落谷底,李仆射接受不了。
老者似乎能够接受李仆射的反应,继续道:“你缺乏重头再来一次的勇气?如果这点勇气都没有,你就算没有境界跌落这辈子也不会有大成就的”。
李仆射不置可否,沉默了。
“你和我出来吧”,老者说完,独自一人出了房门,稚童看了李仆射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李仆射看着爷孙俩,想了想也走了出去。
窗外的阳光让李仆射觉得刺眼,他忍不住捂住了眼睛,老者让李仆射坐在了庭院前的石台阶上。
“你盯着这太阳看,一直盯着,就会找到你想要的了”。老者说道,说完之后便独自一人又躺到了藤椅上,仿佛稍微走点儿路都很疲倦一般。
李仆射看着老者没有再说话,知道其不是开玩笑之后就也真的像个没有思想的人一般坐在了台阶上,抬眼看着太阳,一动也不动了。
不一会儿,少年的读书声便传入到了李仆射耳中,是道家的《归藏》,这书声琅琅,宁静幽远的庭院,这番宁和美好的景象让李仆射心绪也开始逐渐平和起来。
阳光开始逐渐由弱变强,由强变弱再变强,最终坠落到山的另一旁,李仆射还在睁眼看着,星星爬上夜空的时候,他就看着皎洁的月亮,感受着月光的强弱变化,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射破沉雾的时候,他又开始一天的“观日”。
稚童与老者依旧有条不紊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李仆射的到来而影响到自己的日常生活,老者有事没事的时候,会传授给稚童一些占卜预测之术,不过他大多数时候还是待在藤椅上,有时候会看去看看花草树木,剪栽剪栽,稚童也会练习一些拳法,只不过比较低端,功法等级不高。
第三日的时候,每天都是紧紧闭着的院门被人砰砰的敲着,声音急促而又响亮。
“谁啊”,稚童一边喊着,一边走过去拿下门插。
“天衍哥,是我,清水”,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
稚童打开了院门,门口站立着一个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另外一个稚童,穿着小布衣布裤,腰下还挎了把木剑,。
“清水,这几日怎么都没有见你前来,你在忙些啥呢”?红袍稚童说道。
“出了件事,我想请师傅帮帮我”,布衣孩童说道,“走,我们边走边说,事情还比较急”。
被称作天衍的孩子点了点头,“爷爷就在院子里晒太阳呢”。
清水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漆黑衣服,长发飘散,双目盯着太阳的李仆射。
“这个哥哥是”?他问道。
“是个疯子”!天衍开口道,因为李仆射已经坐在这里三天没有动过了,从坐在这里的一刻起,无论黑夜白天,无论日出日落,在他看来这就是疯子的做法,正常人根本熬不住这种寂寞,特别是那日看完李仆射化作白骨的模样,他觉得心里仍然存在阴影。
“清水来啦”!老者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问道。
稚童马上被这话语声吸引,也不在去看李仆射了,恭敬回答道“是的,师傅,清水有事想请您帮忙”。
老者沉默了会,“何事”?他开口道。
稚童急匆匆道:“村子里最近又出妖怪了,苏阿婆家的儿子给妖怪吃掉了,就在他们家水井旁边,血喷了很远,听说他们已经去请了大道士过去降妖,不过弟子觉得那必定是卖弄把戏的江湖伪道,所以想请师傅您过去帮忙解除妖物”。
“老道老了啊,不能行走太多路啦,你让天衍过去帮你吧。不过妖有妖道,存在就有他存在的意义,这等妖物出现在清水镇已经不少年月了,要彻底根除,就得找到源头连根拔起”。老者抚了抚胡须道。
“师傅,天衍一个人不一定能够应对那些狡猾妖物的”,陈天衍开口道。语气显然没有太多底气了。
老者看着这个红袍孩童,也点了点头,“那你们只有等他了,如果他能尽快从太阳中获得什么,就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的了”。
然后就出现了这么古怪的一幕,李仆射坐在台阶上感受着日光的深刻变化,在他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两个小孩,一个红袍,一个布衣,也端坐着。一会儿看看李仆射,一会儿看看太阳,一会儿看看老者。
日子就这样流走着,李仆射依旧没有半点儿动静,这下连清水也觉得他是怪人了,明日就是道士抓妖的日子,今天晚上就得赶路的,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偷偷跑出来的清水内心很是焦急。
而此刻的李仆射,在日光逐渐衰弱的过程中开始体会人生的道理与意义,他看着看着,仿佛自己就真的成了那轮太阳,尽自己力量的去给四周人温暖,这种有强有弱的温暖到了晚上就变成了月光,偷偷爬上了树梢。
他明白了太阳其实和自己很相似,每一天都要需要去保护的人,但是自己的力量有限,自己这个温暖万物的太阳也都会受到挫折,比如今天要下雨,比如明天要下雪,这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呢,而自己的境界跌落也好像落日西沉,是不是换种方式在黑夜里绽放自己呢,比如从太阳转换成月亮,从太阳转化为盈盈。
李仆射开始逐渐感悟与感受,慢慢的,天衍发现李仆射的四周有红色光芒在微微浮现,有红色的淡圈在包裹着他。
“真是个怪人,先前是黑雾,现在是红光”。天衍嘟囔着说道,清水也觉得这男人奇特极了,难道真的从太阳中看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