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老爷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
赵芙月应了一声,放下正在做着的绣活,起身跟着丫鬟往爹娘住的地方走。
赵家亲旧多,赵老爷虽然从几年之前就不必再为生意奔波,但是他好交游,从未与昔年的那些故交断了联系,更遑论赵家本家的亲眷。
尤其是那位几十年前因科举入仕而举家迁去京师的叔祖。
当年赵老爷能成功带领全家摆脱商籍,顺遂迈入“耕读之家”行列,也正是得益于那位叔祖的帮助和建议。
也正因此,即便那位叔祖已经致仕,每年年节之前的走亲访友,他也总是被列在第一位。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赵家兄妹几个都到了正堂,赵老爷自然要就拜访之事嘱咐这些儿女。
左不过是叔祖家不比寻常,要格外谨言慎行,不可闹出笑话,引人耻笑这样的教诲。
赵老爷的话在自家这一支从无人胆敢违逆,此时得父亲叮嘱,除却因出嫁而不得不缺席本次“家族会议”的女儿之外,在场的公子姑娘乃至近几年才进门的两个儿媳全部都低头称是。
就连旁边坐着的赵太太都温声说:“老爷放心吧,妾身会好好看着儿女们的,必不会让他们在叔老爷面前丢丑。”
赵老爷还是不放心。
妻子虽然贤惠,但对儿女们却总是慈心太过,有时即便知道他们有错,也总是不忍责备。
但是玉不琢不成器,更何况即将要拜访的那位亲眷非比寻常,乃是赵家几代之中最为成器之人。
赵老爷有心维系与那位叔父之间的血脉情分,这对儿女们的日后不无好处,因而京师的访亲自然也就非比寻常。
是又谆谆教诲数遍之后,才放这些子女各自回去的。
数日之后抵京,骡车上又是几番叮嘱。
但是到了地方,叔祖家却明显比往年要忙。
骡车停在叔祖家的府邸前面,府邸前面最中央的位置,停着一驾在这满巷灰扑扑的骡车之中显的格外气派马车。
赵芙月跟在父母兄长与嫂嫂身后,被那辆马车唬的连眼珠都没敢朝那边转一下。
就是叔祖还做官的时候,她也从没在这儿看到过那样气派的马车。
引路小厮的气息也比往年还要轻的多。
他跟赵老爷还有赵太太说,府内今日有贵客到访,因不可怠慢,只好请他们先去偏厅吃茶。
赵老爷和赵太太自然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只是才跟着引路的人走过垂花门,那边叔祖并几位叔伯就簇拥着一个穿红色袍子的奇怪男人走了出来。
那个穿红色袍子的男人声音细的很,像唱戏的人似的,仿佛还涂了某种香粉,但却又不像是个戏子。
赵芙月从没见过那么奇怪的男人,她几乎是马上就低下了头。
但对方还是看见了她。
香粉的味道更浓郁了。
赵芙月从低垂的视线中看到那抹.红袍朝自己走近,慌的差点夺路而逃。
还是叔祖叫住了她,然后给那个穿红色袍子的奇怪男人赔不是。
“公公莫怪,我们小户人家,难得见到公公这样的尊贵人物,怯场了些。”
然后他赶紧就让侄孙女:“这位是司礼监的韩公公,月姐儿,还不快赶紧给韩公公问安。”
赵芙月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赶紧听叔祖的话,墩身朝那个韩公公一拜。
那个韩公公好像就笑了笑,说:“你抬起头来,让咱家看看。”
赵芙月慌的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前面的赵老爷和赵太太以及赵家的公子、奶奶、姑娘们显然也都是让这场面给唬住了。
还是叔祖催她:“月姐儿,快抬头给韩公公看看啊!”
赵芙月余光看向前面的爹娘,但爹娘都没说话,她只好大着胆子,按叔祖的吩咐抬起头。
但才对上那位韩公公的视线,她就慌的又把视线给移开了。
那位韩公公倒是并没有为此而不快。
他唇边的笑意仿佛还加深了些,就又回头跟旁边哈腰候着的赵家叔祖说话。
赵芙月已经慌的听不到韩公公在跟叔祖说什么了。
还是那位韩公公走了之后,她才从哥哥们那儿知道,韩公公是在问她与叔祖的关系,还问了他们这些人各自是做什么的。
“爹、娘,小妹不会真的要进宫做娘娘去了吧?”
赵家大哥也有点慌的去看坐在上首的爹娘。
叔祖这次安排给他们暂住的地方跟往年不一样,明显是真正把他们当成了贵客。
就因为那位韩公公把妹妹的名字添到了一本册子上面,还给他们留了块银子,让他们按照规定的时间,把妹妹送到皇城去。
他们这才知道,皇上在给太子殿下选妃子。
赵老爷瞪儿子:“只是把你妹妹的名字给添上了,焉知她有没有那样的福分,这样的话你也敢浑说?”
赵家大公子被自家老爹一瞪,马上就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赵太太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拉着女儿的手说不出话。
赵老爷再看一眼后面几个一样容貌姣好,却因为年纪过小而没有被一并选入淑媛之列的几个女儿,难免就有些可惜。
然后他嘱咐唯一被选入册的女儿:“这是我们赵家的缘法,没有不珍惜的道理,等进了皇城,定然要按照韩公公说的去做,若是你有入侍东宫的福分,赵家也不算白养你一场。”
赵芙月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只能低头对父亲称是。
但真正进了皇城,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见不到韩公公——
司礼监只管采选淑媛,至于淑媛们的培养与教导,那是女官们的事情。
女官们待她们十分严格,就连赵芙月曾经引以为傲的女红,在那些女官眼中也是漏洞百出,更不必提那些书画文章,还有她从未接触过的风雅之道了。
但也不是没有人能够令女官们满意。
譬如初见那日就令她惊为天人的沈姑娘,她就十分得女官们的青睐。
沈姑娘的确很好,即便在这精挑细选入宫的淑媛之中,不论是容貌还是才识,她也仍旧是名副其实的翘楚。
到宣成二十一年,这场采选过半的时候,因自身的优秀而时常被皇后娘娘召入坤宁宫说话的沈姑娘,已经是所有人心中的太子妃之选了。
沈姑娘身边每日都围着很多人。
采选选到现在,已经足够琼华宫所有曾经心高气傲的淑媛认识到自己与沈姑娘之间的差距。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有沈姑娘在前,现在大家敢争的,无非就是太子次妃或者太子嫔的位置。
但是太子次妃或者太子嫔再尊贵,也总是要对太子妃娘娘低头的。
自诩对太子次妃以及太子嫔的位置还有希望的淑媛们日日缠着沈姑娘说话的时候,赵芙月已经在收拾自己的行囊。
与沈姑娘的处处皆好不一样,不论是相貌还是别的,赵芙月已经在这群貌美聪颖的淑媛之中明白了自己的平庸。
初入皇城时的茫然与慌张慢慢散去,她不必再为自己的表现而担忧,只需要等待终选之后的出宫便是。
虽然爹对她寄予厚望,但她的确不算出众,落选出宫已成必然,最多就是被爹责怪几句,但是娘会安慰她,会给她做她爱吃的桂花糕。
赵芙月是真的很想念家中的亲人了。
但是太子选妃不比寻常,尘埃落定时已经是元徽二十二年的年初。
那日阅看到一半,好像前朝忽然出现了了不得的大事,于是圣驾匆匆离开琼华正殿,尚且候在殿外待传的赵芙月甚至没有机会隔着帘子,拿余光偷偷瞻仰一眼天子模糊的身影。
但这样也挺好的,免的她一时慌张,以至御前失仪犯下大错。
赵芙月偷偷松了一口气。
几日之后,沈姑娘毫无意外的接到了册封她为太子妃的圣旨。
若非已经看到了足够优秀的太子妃之选,圣驾那日大概也不会匆匆离开琼华宫。
至于太子次妃与太子嫔,则花落一位姓卫的淑媛以及一位姓曹的淑媛。
与沈姑娘私交最为亲密的楚姑娘,据说因为性情不够稳重,而无缘进入东宫,正不舍的拉着沈姑娘话别。
赵芙月最后远远看了一眼众星捧月的沈姑娘,然后拿好自己的行囊,跟其他落选的淑媛一块,跟着引路的宫女走出了这座巍峨的皇城。
是日阳光正好。
赵家来接她的骡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