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可惜我低估了韩明当初那句“因为我们需要一个王朝的陌路，来完成更高难度的任务，获得更多的奖励。”
边境稳定换来的是朝堂的混乱。
几位老臣频频意见相左，公仪衡左右为难，韩明袖手旁观。
我父亲在朝堂上，开始被屡屡针对。
御史们口诛笔伐，说我父亲自大，倚仗韩明功劳，越发嚣张，僭越圣驾，请求公仪衡处置我父亲。
我父亲一生清高孤傲，幼学于名师，自来守节持礼，乃是当之无愧的君子。
如此荒谬言论，公仪衡自然不信。
可那些御史们，就像中了邪一样，盯着着我父亲不肯放过。甚至不惜在朝堂上触柱死谏，也一定要让公仪衡降罪我父亲。
我父亲难受其屈，一下子就被气得病倒了。没多久就药石无医，撒手人寰了。
而我兄长的死，更是诡异。
他不过是去京郊的庄子上看看，回来的路上就被不知道从那里来的流箭射中了心口，还来没等到大夫入府，就死了。
不过短短时日，我连失父兄，母亲亦因丧夫丧子，悲痛欲绝，病倒了，眼看命不久矣。
我当即要往府中去，却被韩明拦住了“他们的死，是必然的。你这个时候去了，也无济于事。”
我红了眼睛瞪着他“那是我的家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能因为他们是你眼中既定的死人，就让我也这样袖手旁观。”
随即打开他的手，我就要离开。
韩明拽住了我“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是我眼中既定的死人？”
韩明是个聪明人，这是我一直都知道的事。
但我发现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敏锐。
仅仅从我的一句话里，他就猜出了一些东西。
“魏疏月，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的父兄不应该死得这么憋屈，也不该死得这么早。
他们明明是一个为国捐躯死在了战场上，一个固守宫门，死在了叛军刀下。
无论生死，他们都全了宁国公府的忠义两全。
绝不是如今这样，带着污名，玩笑一般的，死得随意。
整个魏家，只出了我这么一个有损家族清名的异类。
“我父兄俱是忠义之辈，不该这样被你折辱。”我抬头死死看着他，拳头死死捏着，我父兄素来最重名声。
“果然。”韩明突然笑了笑“你是特殊的。魏疏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8
我被迫和韩明坦诚相对。
“我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我也相信你当初说的话，我如果执意要跟陛下在一起，肯定会死。”
我仰头看他，没有遮掩我的试探之意“那你是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呢？我的生死应该对你而言，并不重要吧。你连自己的家人都不在意，为什么要在意我？”
韩明盯着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他甚至有几分狂热的过来抓着我的手“我说了，我这一世为你而来，我会是你的救世主，我是来拯救你的。”
“我不需要你的拯救。”
“不，你需要。”韩明斩钉截铁的说“你那注定早亡的悲剧人生，是最适合被拯救的。”
韩明在这件事上的固执，亦超出了我的想象。他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就只是为了拯救我吗？
我不觉得我有这么大的价值，能让他费这么多心思。
毕竟他上一次出现的时候，我跟他之间，并没有出现过什么特殊的情况。
对他而言，我应该并不特别。
“你的目的呢？”
对上韩明疑惑的目光，我十分坦然“你不是说，你们这些人，都是有目的才来的吗？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比这里的其他人，都要聪明。”韩明没头没尾的夸了我一句“你是特殊的，你能接受我告诉你的真相。所以，我是来救你的。”
“就因为如此？”
“这已经够了。”
我知道韩明对我有所隐瞒，但我猜不出来，他隐瞒了什么。
从头到尾，我们就不在一个天平上。
他对我们，存在着天然的信息压制。
韩明没有让我回家，他派人守在我的院子外面，将我困在了韩府。
我试图据理力争，告诉他，那是我的家人，他们死了，我必须得回去看看。还有我的母亲，她需要我的安慰。
韩明平静的看着我“他们都只是npc，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占有你家人的位置。你对他们的情感，都只是设定带给你的错觉。”
对于我的怒目而视，韩明只是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母亲死的时候，我也未曾能够回家。
因为韩明觉得我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投入过多的感情。
9
朝堂之上的争斗越发频繁。
我父亲死了，还有下一个靶子被竖起来。
公仪衡被推动着，越来越像我记忆里的那个亡国之君。
我去城外的寒山寺散心上香的时候，偶遇了公仪衡。
“月娘，你等等朕，朕很快就会来接你了。”
我立在梅树之下，听见声音，回身看着他。
此情此景，其实并不陌生。
外来者们选择娶我为妻之后，公仪衡会在之后强抢臣妻。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要我们二人在一起的。
“衡哥哥。”我上前抱着他“哥哥和父亲母亲都死了，我只有你了。”
公仪衡迟疑了一下，手才轻轻落在我背上，安抚性的拍了拍我。
“月娘，对不起。”
“这不是衡哥哥的错。”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第一次感受失去家人的痛苦了。
在不断的重复当中，我早就想清楚了，这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错，是这个世界的错。
它要我和公仪衡相爱，却不肯给我一个和蔼恩爱的家庭。
而这一次格外难受，是因为韩明告诉我，我的情感都是设定带给我的错觉。
“对不起，对不起，月娘，是我的错。”
公仪衡不住的向我道歉。
我只是靠在他怀中，默默流泪，发泄着这段时间的苦闷和痛苦。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寄托了。
“陛下。”
韩明不知何时出现了，吓了我和公仪衡一跳。
我从公仪衡怀里出来，脸上泪痕未干，转头看向他。
韩明的表情很奇怪，没有撞破我和公仪衡私会的愤怒，只有了然。
公仪衡目光在我们二人之间扫过，落在韩明身上“韩爱卿。”
“陛下。”韩明点头应下，仿佛没看见我一样“臣尚有事，先告退了。”
韩明走后，我跟公仪衡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月娘，你如果不愿，朕不会逼你的。”
我抓着他的手“衡哥哥，我只有你了。”
公仪衡有几分动摇，反手握住我的手，重重的捏了捏“月娘，你等等我。”
10
从寒山寺回府时，韩明正在院子里等我。
他坐在桌子旁，面前有一壶酒，几碟小菜。
见我进来，他示意我到他对面坐下，斟了一杯酒给我。
“今天你是故意的。”
“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你想干什么？”
“我知道你们两情相悦，彼此情浓，所以我打算成全你们。”
面对我明显的不信，韩明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不用这么怀疑我。我说了，我是来救你的，我不会害你。”
“这话你自己信吗？”
“唉，你们这儿的酒，还真挺不错的。”韩明打岔一句，对上我冷漠的神色，挑了挑眉“我知道你不信我。之前那些话，应该也只是敷衍我的。但不重要，我会用事实向你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来救你的。”
什么意思？韩明一番话，把我说得有些糊涂了。
“我其实是第二次来这个世界了。”
韩明轻飘飘的甩下一个重磅炸弹。
我过于震惊的表情取悦了他。
“上一次，我就用过这个方法了。结果并没有什么作用，公仪衡居然会干出强抢臣妻的事。为了你，他是连自己的名声也不顾了。搞得我最后只能釜底抽薪，领兵逼宫，要他杀了你。”
我的心慢慢坠入深渊，他在这个时候告诉额这些，是要做什么？
不能怪我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韩明，实在是他太过理所当然的对我的父母兄长以及他的家人表露出了不在意。
我们对他而言，只是npc，可以随意伤害，随意抛弃。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系统设定，你跟公仪衡应该是道德感比较高的npc，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会做出与设定不符的事情。”
韩明举杯向我示意“尤其是你。按理来说，你应该在公仪衡强抢你入宫的时候，就自杀以证清白的，为什么还会安心的做他的贵妃？”
为什么呢？
大概是跟我第一次意识到重生这件事的时机有关。
我有意识重生的前一世，是个男性外来者。
重生后的第一世是个女性外来者。
公仪衡背叛了我们之间的誓言，娶了那个外来者做他的妻子，成为了皇后。
然后我入宫，做了贵妃。
那个皇后对我其实还不错。
面对公仪衡对我的宠爱，她大多数时间都是选择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偶尔，我会从她嘴里听到什么白月光，女配，可怜之类的奇怪词汇。
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我从城墙上跳下来，又回到了还没和公仪衡定下婚约的时候。
又经历几次重生之后，我慢慢认清了一些现实。其中包括我肯定会成为公仪衡的贵妃。
“人都是想要努力活着的，我自然也不例外。更何况，你不也说了，陛下爱我。那我为什么非得寻死觅活，就只是因为我曾经被迫成了另一个人的妻子 我就不能再去爱陛下了？”
我实在忍不住嘲讽之意“照你的意思，你们应该一来就知道我跟陛下是彼此相爱的。你们为了自己的目的，强行拆散了我们，让我只能在你们的家里做一个无用的摆设。然后还要因为我选择了跟陛下在一起，责怪我为什么不去死？”
韩明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味的打量我。
11
定安伯韩明和其夫人长陵县主和离之后，宫里多了一位新的宠妃，宸贵妃。
朝臣们都知道我跟韩明和离是公仪衡一力促成的。
毕竟韩明和公仪衡都不曾遮掩这件事。
公仪衡用帝王的权势逼着韩明签下和离书，还我自由之身。
但他们在此时都默契的选择了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全然不是当初逼死我父亲的那个模样。
他们对此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许公仪衡立我为后。
我一入宫，就是三千宠爱在一身，惹来后宫众人艳羡。
公仪衡每天都会来看我。
“月娘，你如果不想做这个贵妃，朕还可以放你走。”
“衡哥哥，连你也不想要我了吗？”
公仪衡常常会因为强迫了我而感到愧疚。
这个时候，我就会告诉他，我是自愿的。我爱他，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我在后宫之中，不清楚前朝的事。但公仪衡每次来时，紧皱的眉头足以让我窥见形势不容乐观。
韩明总是神出鬼没的，皇城都守卫都拦不住他。
我坐在廊下饮茶，韩明一步步向我走来“如今朝政生乱，御史们都逐渐将矛头放到了你身上。江南还有叛军在蠢蠢欲动，公仪衡很快就要护不住你了。”
我知道这些，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比上一次足足提前了三年有余。
“你会成为祸国妖妃，那些大臣们会像逼死宁国公一样，逼死你。”
青色茶汤里，细长的叶子正在不断起伏。
“因为我们需要一个王朝的陌路，来完成更高难度的任务，获得更多的奖励。”我将茶盏推给韩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韩明有些诧异的看着我，似乎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对他随口的一句话，记得如此清楚。
“我其实是第二次见你了。”
直觉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而言十分重要。所以我也适时向韩明透露了一些信息。
“不止两次了吧。”韩明玩笑一句，突然反应了过来，死死盯着我“第二次见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我屈指扣了几下桌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韩明盯着我，想从我的表情里看出我是否在说谎。
沉默片刻后，他笑了笑“你居然比我想的还要更特殊一些，难怪你接受得那么容易。”
“那句话的意思是，难度可以调整。”
韩明好心的又多解释了几句“大晋是注定会走向亡国之路。我们选择的难度越大，大晋走向末路的速度就越快，而我们完成任务能够获得的奖励就越多。”
“所以你这次选择的是更大的难度？”
韩明没有反驳，表示了默认。
怪不得，这一次无论是边境之乱，还是我父兄的死亡，甚至我入宫的时间，都提前了很多。
“你居然愿意向我解释这些。”
“因为我是来拯救你的，我要你心甘情愿的，被我拯救。”
12
一切都在快速的往前走。
大臣们要求赐死我的奏折像雪花一样飞向公仪衡的案台。
公仪衡全部留中不发。
但他拦得住折子，却拦不住人心。
朝堂内外，说我是妖妃的声音沸反盈天，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公仪衡开始不许我出门，免得我听见那些人对我的唾骂和诋毁。
但元元每次回来难看的脸色，都能清楚的告诉我，局势在变得越来越难。
除了江南，东北和西南之地，也出现了叛军。
他们打着诛妖妃，清君侧的旗号，一路向京师而来。
内政不稳，南越又再生乱，大晋突然就走到了穷途末路的亡国之地。
其间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想不到。
韩明又来见了我一次。
“这就是你注定的结局，作为一个妖妃，成为一个耻辱，被写在大晋的历史上。公仪衡护不住你，你除了选择死亡的方式，别无出路。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打破这种命运的机会。”
“那我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呢？”
我不信韩明会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如果我的命运是设定好的了，并且这个世界也是设定好了的，那我应该算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个环节。
毕竟公仪衡设定的真爱只有我。
没有我，他根本触发不了妖妃乱政，大晋也不会乱，这些外来者的任务就无从开始和进行。
那么让这些外来者来做任务的那个存在，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出现吗？
“你只需要信任我就好。”
“就这么简单？”我摇摇头“可我不敢信你。”
“我在你面前，没有失言过，为什么不能信我？”
“因为你到现在为止，依旧对我有所隐瞒。这种情况下，随便是谁，也不敢信你吧。”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13
我又站在了熟悉的城墙上，公仪衡想要过来，却被韩明扯住了。
“疏月，你下来，上面危险。”公仪衡急切的看着我，他一边观察我的神情，一边打量我所在的位置，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我跟公仪衡身后的韩明对上了目光。
我又看向公仪衡，浅浅一笑“衡哥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既然他们都说是我误了你，那我死了，他们应该就能放过你了。”
公仪衡不住摇头“没有，不是的，疏月，你没有误我。是我一心想要和你在一起，是我逼迫着你入宫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错不在你，你快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都没有半点怪我的意思，甚至还在替我开脱。
我心中一暖，同时也坚定了之前的那个想法。
公仪衡这样好的一个人，我怎么能因为我自己，让他陷入如此两难之地。
“衡哥哥，我也是大晋子民，我希望大晋可以长长久久，四海升平，百姓和乐。他们要诛妖妃，我可以去死，但你不能，你是大晋的君王，你不止是要对我一个人守信。”
怕公仪衡再说些什么，我就真的会动摇，会舍不得死了，眼睛一闭，我干净利落的跳了下去。
“疏月!”公仪衡使劲推开了扯着他的韩明，踉跄着扑向城墙。
他试图想抓住我，却抓了个空。
韩明上前两步，拉住公仪衡“陛下，娘娘也希望你以大晋为重。”
公仪衡红着眼推开了他，看向韩明身后站着的众多大臣“你们满意了？逼死了疏月，你们就满意了？那你们怎么不逼着朕去死？是朕执意要她入宫，是朕执意要爱她，一切都是朕的过错，你们为什么不逼朕？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何德何能，成了你们口中的妖妃？你们就这样容不下朕有一个心爱之人吗？”
大臣们低下头，不知说什么。
帝王不会有错，所以错的就只能是贵妃。
但他们不敢在公仪衡面前说这个话。
只有韩明接了一句“娘娘希望陛下以大晋为重，事已发生，人死不能复生，还请陛下节哀。”
14
我醒来的时候，居然不在闺房里。
一瞬间的慌乱过后，我发现自己还穿着跳城墙的衣衫。
吱呀一声儿，韩明推门进来。
对上我戒备的目光，他了然一笑“是我救了你。”
“为什么救我。”
“如果我不救你，你就死在那里了。”
我沉默着。
“我是来救你的，只要你愿意，往后你都不用再经历这种事情了。”
“代价呢？”我抬头“摆脱这种情况的代价是什么？”
“往后你就会一直跟着我。”
“跟着你？”
“我救了你，你自然就是我的附庸了。”
我打量着韩明“我对你而言，只是个npc吧。”
“不，你是个足够特殊的npc。”
再特殊的npc，也都只是npc。
而在韩明这种人眼里，npc没有人权，也不该有思想。
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抬头拔下了发间的金钗，是公仪衡送给我的那支。
韩明对此显得有些意外“你如果这个时候死了，就基本不会再有机会可以摆脱这个命运了。”
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举起手，毫不犹豫的将金钗插进了心口。
痛意袭来，我眼前一黑。
韩明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失去意识之前，我听见韩明说了一句，这个要达到百分百进度才算成功的攻略任务也太难了吧。
即使是注定的命运，我也甘之如饴。
起码在这个世界里，我的父兄，还有公仪衡，都是真真切切的爱着我的。
恢复意识后，看着熟悉的摆设，听着元元说“小姐，裕王殿下来了。”
我发自内心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