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熟悉的城墙一跃而下，像一只投林的鸟。
皇帝公仪衡睁大了眼睛，踉跄着扑过来，悲鸣呼号“疏月!”
他想抓住我，却被大将军拦住。
“陛下，请以国朝为重!”
可惜公仪衡是被特意养废的少年皇帝，身子骨称得上一句羸弱。
所以他睁不开大将军的桎梏，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慨然赴死。
即使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失重感依旧令我惶恐。
痛意袭来，我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是在熟悉的闺房。
元元掀帘进来“小姐，裕王殿下来了。”
第一次重生时，我还沉溺在死亡带来的惶恐当中，看见元元，听她说公仪衡来了，就不管不顾的跑出去，抱着公仪衡哭“衡哥哥。”
公仪衡少见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那天却只是耐心的哄了我许久，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哭得这样伤心。
但现在，我已经适应了这种情况。
让元元替我好生装扮了一番，才去见了公仪衡。
“殿下。”
看见记忆里熟悉的少年，一脸欢喜的拿着金钗向我走来。
我又忍不住想哭。
那些外来者，想完成自己的目标，一个个的，都逼着公仪衡断情绝爱，不许爱我，要他做一个让他们满意的帝王。
可公仪衡跟我不过两情相悦。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他们次次拆散呢？
刚开始重生的那几次，我曾试着改变。
但我发现，我改变不了。
我也曾消极抵待，想不去爱公仪衡。
但有不知名的力量，推着我和公仪衡相爱，继而让我们生离死别。
公仪衡走到我面前，献宝一般的将手中都金钗给我“今天去如意坊，一眼便觉得这支金钗合适你，你试试？”
我接过来，打量了几眼，表现得很是欢喜，让元元替我簪上，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好看吗？”
公仪衡脸上羞出薄红，不住点头“果然我的眼光是不错的，这支金钗很是衬你。”
每次都只会选这一支金钗。
要不是我特意要求元元替我这样装扮，还真不一定能合宜呢。
压下思绪，同过往的很多次一样，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日复一日同公仪衡在一起，放纵自己沉溺在这短暂的美好当中。
我只有这短短三个月的快乐。
在外来者出现之前，我跟公仪衡是令整个京城都艳羡不已的神仙眷侣。
所有人都知道，我会是他的妻子。
我们一起去逛灯会，一起郊外踏青。
继而理所当然的，他在圣上面前求了旨意，要娶我。
一切的发展，都跟我知道的没有太大变化。
包括公仪衡突然被立为太子，而我们婚期未至，皇帝就病逝了。
他被架着登上皇位，做了新帝。因为要给先帝服丧，不能马上立我为后。
在重生之后，我就一直让元元注意着，京城里有那家的少爷小姐，是突然变了性子的。
外来者总与我们，有着过分明显的差异。
作为玩家的傲慢，也让他们不屑于去进行过多的伪装。
当元元说，骠骑将军府上的小将军前些日子惊了马，修养之后，突然变得不好风流之后，我往将军府递了拜贴，以兄长的名义。
东郊灞亭外，看清楚来人时，我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
2
韩明看见我时，也难掩惊讶“怎么是你？”
我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怎么会是韩明？
我之前曾经见过他一次。
那次，公仪衡是被我迷惑的君王，韩明是拱卫京师的忠臣良将。
在公仪衡因过度宠爱我，而致朝堂不稳时，韩明领军打开宫门，逼着我从皇城跳下自尽了。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我慢慢知道了，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系统的附属任务世界。
如韩明这样的外来者，是拥有系统的玩家，他们带着不同的目的来到这个世界，无所不用其极的完成自己的任务。
在我意识到自己的重生后，我没有见到过任何外来者第二次。
韩明是第一个例外。
拢回思绪，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我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如果是新的外来者，我即使知晓一些信息，也可以轻易的用所谓系统设定蒙混过去。
可来人是韩明，他清楚的知道，我不应该知晓那些额外的信息。
韩明迈步进来“不是说世子找我吗，怎么是县主你？”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是在起身迎他的模样，在他进来之后，自然落座。
“兄长临时有事，来不及告诉公子，又怕公子空等，只得托我来赴约，同公子说明原委。”
害怕露出异样让他知晓我的异常，继而产生更多不可控的结果，说完之后，我就准备走了。
韩明叫住了我“县主留步。”
嗯？
我转身看向他，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县主，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我更疑惑了，他跟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这是之前不曾出现过的变故。
我决定听听他想说什么。
“县主，皇上是不能立你为后的。”
我一下子黑了脸，是被冒犯了的薄怒，冷哼道“韩小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京师里谁不知道，陛下早在登基之前，就求了先帝旨意，要娶我为妻。”
韩明说的是真话，我没有一次能做成公仪衡的皇后。
女性外来者，往往会以家族的势力逼迫公仪衡立她为后。
男性外来者，则会逼迫公仪衡，要求娶我为妻。
所以每次，我跟公仪衡在一起，都不能是明媒正娶。
哪怕我们两情相悦，我们有彼此父母的认可，我最终也只能是做他的贵妃。
无论是已有的皇后不能随意被废，还是大臣的妻子不可为后，公仪衡妻子的位置，均与我无关。
3
韩明的坦然在我意料之外。
他在灞亭，向我坦白了他的身份，和这个世界的部分真相。
他说，这是一个任务世界，除了他们那些外来者，其余所有人，都是npc。
公仪衡是亡国之君，而我是他真心爱着的祸水。
像韩明这样的人，他们的任务是，阻止公仪衡因为我亡国，挽救这个王朝于大厦将倾，成就他们解救百姓的无上功绩。
并且完成任务，只要结果，无论过程。
韩明的表情很奇怪。
他看着我，说公仪衡和魏疏月的相爱，是出厂设定。
所以只要公仪衡得到我，他就会宠我，继而触发妖妃乱政，亡国的结局。
所以一般而言，他们会选择最便捷的方式。那就是将我留在他们身边，用道德绑架逼迫公仪衡，不能得到我，也不能爱我。
原来如此。
怪不得每次那些外来者，口口声声说着爱我，不惜以下犯上，冒犯天颜，也要非我不娶。却在迎娶之后，又将我抛掷一旁，全然不见当初言说的真心和情浓。
他们都只将我当做了一个工具人。
我实在震惊和愤怒。
或许在他们来看，我只是个npc，只是个工具，但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但是当下，我还记得要扮演好如今的身份。我是长陵县主魏疏月，掩不住的愤怒在此时有了一个合理的由头，我死死盯着韩明“韩小将军，你今日所言，我只当你是失心疯，胡说八道的。这种话，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次了。”
被韩明再次叫住的时候，我忍不住捏了一下元元扶着我的手，调整了表情，转过来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他。
韩明走近来“疏月，你相信我，我是在救你。”
我立时后退了两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韩小将军慎言，你再这样造谣惑众，若我上达天听，整个韩府，都是要因为你的胡言乱语而丧命的。”
韩明似乎没有听出来我话里的威胁之意。
“你一定要信我，你不能和公仪衡在一起，你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一定会死。”
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连韩府的人都不在意，又怎么会是来救我的？
我也知道韩明所言，字字为真。
因为皇城的城墙，我已经跳过很多次了。
但我拿捏不准韩明的来意，不敢信他。
“韩小将军，你所言，实在太荒谬了。”
嗤笑一声儿，我毫不掩饰嘲弄之意“大晋制九州之地，疆域辽阔。且陛下仁德，忠臣良将不少，百姓和乐，岂会有亡国之危？谢小将军怕不是妖言惑众？”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大晋并未显出颓败之像，为何会在公仪衡登基后，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走向穷途末路？
公仪衡虽自小不受宠，并无名师大儒相教，成年后也只循例封王建府。
但他并非是昏庸无道之人，在位时，不曾过分亲近奸佞小人而远离忠贤之臣。处理庶务，也没有大错，算得上是中规中矩的帝王。
即使在我入宫之后，圣宠优渥，公仪衡给我平日用度也没有过分越矩。
何以我二人就这样成了末代帝妃，将大晋生生的断送在了我们手里？
“因为我们需要一个王朝的陌路，来完成更高难度的任务，获得更多的奖励。”
韩明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4
不过很快，我就懂了韩明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大晋的败亡之相，出现得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早。
西戎，南越同时来犯，边境危矣。
朝堂之上，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意见相左，一个说着要发兵，把西戎南越打回去，扬我国威，一个哭着说国库没钱，穷兵黩武只会伤及无辜百姓。
大殿上吵了半个月，没能拿出个章程。
我父亲下朝归家，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朝堂上一日又一日的吵着，边境却是等不得了。
无奈，公仪衡下令让骠骑将军和镇国将军，各是领兵去西南两处平乱。
然是天不遂人愿，骠骑将军才到西域，就水土不服，兼有高热，死在了行军途中。
韩明作为其子，得以替父挂帅。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韩明好似战神在世，一到西域，便像猛虎归林，打起西戎人来得心应手。
退敌三十里，收回边境几座城池之后，韩明凯旋归来。
庆功宴上，他当众求公仪衡将我赐给他做妻子。
此言一出，公仪衡和我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在座的大臣和夫人们一脸惊讶的将目光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来回停留。
我大概猜得出来，他们都在想什么。
有先帝旨意在，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孝期一过，我就是未来的皇后。
韩明在这个时候，求娶我，是明摆着折辱我和公仪衡。
“韩爱卿怕是不知，长陵县主身份不同，不便下降韩府。”
公仪衡斟酌着措辞，给彼此都留了一些脸面。
韩明偏过头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接受了公仪衡的说法，口称知罪，回了自己位置坐下。
宴会之后，公仪衡见了我。
“月娘，朕怕自己会护不住你。”
我主动抱了抱他，宽慰道“衡哥哥，不会的，你能护着我的。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公仪衡将头埋在我的脖子上“等孝期一过，朕就立你为后。往后余生，我们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他对我的爱。
即使韩明说，我们的相爱是所谓的出厂设定，被设置好的，我依旧相信他。
“好，我们会在一起的。”
5
公仪衡食言了，他答应了韩明的请旨。
三书六礼，韩明过得很快，一个月之后，我坐着八抬大轿，被抬进了韩府。
韩明进来的时候，我已经自顾掀了盖头。
“看吧，他并不爱你。”
韩明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在桌边坐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他爱我，你心知肚明。”
从头到尾，韩明这种人，都只会用逼迫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像这次，韩明以边境的安稳，逼着公仪衡答应他的无理要求。
如果公仪衡不答应，他就称病在家，不肯去西域领兵，任由西域的大晋百姓在西戎人的铁骑下受苦。
公仪衡是仁善之人，他舍不得大晋的百姓受苦，就只能舍下我。
这是我跟韩明都心知肚明的事。
因为韩明上一次也是用的差不多的理由。
而我更是早就经历过很多次了。
韩明露出了一个令我感到怪异的笑容。
“你跟他在一起，只会走向死亡。”
他走过来，不顾我的反对，握住了我的手“我这一世为你而来，我会救你于水火之中的。”
我奋力甩开了他的手，满是讥讽“你明明知道我跟陛下两情相悦，如今拆散了我们，却还要冠冕堂皇的说你是来拯救我的？”
韩明跟其它的外来者，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他眼里，我也只不过是个工具人。
“只有我才会是你唯一的救赎。你跟公仪衡在一起，就注定只有那一个结局。”
韩明说着，脸上神情越发怪异“魏疏月，我会是你的救世主。”
我笑了笑，转了转腕上的翡翠镯子，轻蔑的看着他“被爱包围着的人，是不需要被拯救的。”
“那不是爱，只是系统设定带给你的错觉。”
“我的情感，应该由我来决定。”
我的固执，超过了韩明的想象，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我会让你知道我的正确的。”
我只觉得他实在莫名其妙。
既然已经通过了这个游戏，又何必再回来，对着我这样一个npc，说着这种拯救的话？
洞房花烛夜，韩明没有碰我，他只是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不断重复的告诉我，他会是我的救赎。
我如此清醒的沉溺在一次次的重复人生当中，并不需要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拯救。
6
韩明还算守信用，在我入了韩府之后，他就动身去了西域。
外来者总有我不知道的方式，能轻而易举的完成一些事情。
比如韩明一去西域，很快就令西戎人滚回了老家。
在韩明没有回来的时候，公仪衡见了我。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此前的外来者，都很热衷于用娶我的方式分开我和公仪衡。
可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他们高估了公仪衡的道德，也低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所以我还是会入宫，成为皇帝最宠爱的贵妃。
我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穿过曲折的回廊。
公仪衡站在屋里，背对着门口，我轻轻唤了一声儿衡哥哥。
下一刻，我就被公仪衡紧紧抱住了。
“月娘，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知道的，我都懂。”
公仪衡埋头在我颈侧，话里都是对自己懦弱和无能的痛苦“月娘，对不起，我护不住你。”
当初公仪衡一下旨，我就成了整个京都的笑话。
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说我成了一个弃妇，还痴心妄想要当皇后，结果却被皇帝赐给了韩将军。
“我知道衡哥哥是为了大晋考虑的，韩明要我，为了衡哥哥，为了大晋，我也是愿意的。”
公仪衡是个好皇帝，他生性良善。
除了头两次会生气和恼怒自己居然是被放弃的那一位。之后我其实都是能理解他的。
我们不是外来者，我们对大晋，都有着深刻的感情。
“月娘。是我太无能了。”
“不是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韩明从西域离开后，又转道去了南方，将南越打了回去。
至此大晋边境算是稍稍安稳了。
而韩明因为立下了赫赫战功，公仪衡不得不给他封赏。
借此，他一跃成为了定安伯，成了京都的红人。
我想着，这样也好，即使我不能和公仪衡在一起，起码大晋是好的。
因为这一次的边境危机，是在我还没有入宫的时候发生的，且已被韩明解决了。
我天真的以为，是韩明扰乱了本来的发展。他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是想拯救我，那我们求仁得仁，或许可以有个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