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语打开贺阳给的袋子,取出盒子拆开,里面是几块绿豆糕。
淡淡的香甜味在狭窄的车内弥漫开来,毛白白耸了耸粉色的鼻子,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税语手上的盒子。
税语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给它拿了一块。
“喵。”毛白白欢喜的用两只爪子捧住,郁气一扫而光。
温兰捻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还挺甜的。”
“是吗?”税语咬了一口,食不知味地道,“是挺甜的。”
她抖掉手指上的糕点屑,盖好盒子后望着窗外发呆。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车子内,税语低头看着手背上的光,微微抖动冷得快要僵掉的手指。
几缕柔顺墨发随着她的动作散落肩头,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润泽的光。
税语摇下车窗,和煦的微风拂进来,她被吹得微眯了眯眼。
车子在柏油马路上疾驰,路两边立着的参天大树只余下模模糊糊的残影。
税语失了神般愣愣看着这似曾相识的景象。
时间仿佛倒退回一年半前。
她坐在江归渝的摩托车后座,黑色长发被扬起,劲风呼呼地刮过她的耳畔,车速快得看不清树影……
税语的眼眶骤然湿润。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温兰偏头看她。
“没事,风太大,迷了眼睛。”
“那快点关上。”
“嗯。”
听到这话,裴仁川抬头从车前镜里瞥了税语一眼。
她垂着头,大半张脸被长发遮盖住,只露出一张精致的下巴。
半小时后,车子驶入洪城县。
今天是正月十二,这个小县城里的年味儿还没散去,随处可见裹着棉袄喜气洋洋的路人。
洪城看守所矗立在城西的冒成山下,冒成山上有一座巨大的观音像,大到几乎在洪城的各个地方都能看见。
十来分钟后,车子在洪城看守所门口稳稳停下。
老远,税语就看见了那几个刺眼的大字。
“洪城县看守所”。
金黄色的字体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刺得税语眼睛生疼,胸口窒闷得紧。
老李跑过来给税语打开车门。
“李叔。”
“小姐,先生在里面等你。”
税语跟在老李身后,每走一步,她的步伐就沉重一分,她的心就疼痛一分。
车子停得不远,不过半分钟,税语就走到了院子里。
她仰头望着眼前这几栋灰白色小楼,意外的是,此刻,她的心里竟然出奇的平静。
税廷云西装革履,正站在台阶上与一个穿着制服警察模样的人交谈。
“先生,小姐来了。”
闻言,税廷云止住与那人的交谈,转身对税语道,“等会黄警官带你进去,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爸爸在外面等你。”
税语点头,沉默的跟在黄警官身后。
直到在凳子上坐下,眼前的玻璃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干涩的嘴唇,她浑浑噩噩的脑子才清醒了点。
税语用力拍拍脸颊,对着玻璃使劲揉了揉僵硬的脸部肌肉。
没一会儿,江归渝在另一个年轻警察的陪同下进来了。
他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头发应该是剃过了,比平时的寸头短上不少。
脸颊消瘦,眼窝深陷,下颚线更显凌厉,整个人透着一股凶悍。
税语掐着手心,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笑容的怪异表情。
江归渝在椅子上坐下。
两个几天前亲密无间的人此时却隔着一层玻璃相望。
税语颤抖着手拿起旁边的电话。
熟悉的清透嗓音从话筒里传来,他说,“瘦了。”
仅仅两个字,税语失掉了所有的力气,卸下了全部的伪装。
她再也绷不住,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江归渝心疼得不行,下意识伸出手想替她擦掉眼泪。
直到手指碰上冷冰冰的玻璃他才反应过来,立马像触电般收回手指。
冰凉仿佛还残留在指尖,江归渝缓缓捻了捻手指。
很遗憾,现在不能帮你擦眼泪了。
税语泪流满面,哽咽着道,“对不起,都怪我,我是罪人,都是我的错。”
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江归渝慢慢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别哭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税语眼泪留个不停,“如果那天我听你的话,不去那么远就好了。如果,我们不认识就好了。”
“税税”,江归渝低呵,“别胡说。”
税语失了声,只一个劲儿抽泣。
“还记得去年暑假班上放的电影吗?”
“记得,怎么了?”
“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赢得那张船票是Jack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而遇见你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税税,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税语抽噎着应声,“明……明天满九个月。”
“九个月”,江归渝望着虚空,喃喃重复道,“九个月,还有三个月就满一年了,只差三个月。”他看向税语,“这么久都没听你叫过我名字,今天可不可以叫一次。”
“可以。”税语吸吸鼻子,抹掉眼泪,拍拍起伏不定的胸口,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玻璃外的少女鼻头通红,刚哭过的双眼更显澄澈。
此刻,她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专注且坚定。
水润薄唇启开,许是因为哭过,嗓音有些嘶哑,不过,江归渝却觉得好听极了。
她说,“阿渝。”
“嗯,我在。”江归渝坐正身子,极其认真的应了。
“等会是不是要回京城了?”
“是。”
江归渝小幅度点头,“回去以后好好学习,再辛苦四个月,就解放了。还有,”他突然沉默下来,垂着眼皮看着裤腿。
“还有三分钟。”他身后的狱警开口提醒。
江归渝眨眨眼,逼回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张了张口,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那句让他痛不欲生的话。
“以后,别来了。”
“你说什么?”税语惊愕不已。
“我说”,他一字一顿,分贝大了不少,“以后别来了。”
说这话时,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反悔。
“你是什么意思?”税语盯着他。
“字面上的意思。”
税语被气笑了,“我告诉你,腿长在我的身上,我想来就来,你管不着。”
“嗯,我是管不着你,但我可以不见你。”
话音刚落,年轻狱警开口,“时间到了。”
江归渝毫不迟疑地放下电话,有几分惶急地离开房间。
税语还握着电话,呆呆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泪如雨下。
一直到他消失在税语的眼中,江归渝都没有再转头看过她一眼。因为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眼泪早已流了满面。
税廷云的话还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你是个好孩子,但你和税语不是一路人。”
“你放心,等你出狱后,我会给你五百万,你的后半辈子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样的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我是个聪明人,我知道怎样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但我永远只会选择对你最有利的。
因为,我爱你。
江归渝仰头看着湛蓝天空中飞过的一只鸟,她就应该像这只鸟一样奔赴灿烂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同自己一起囚禁在这黑暗肮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