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税语拖着行李箱回了清河镇。
下午一点半,火车到达洪城县。
盛夏时节,烈日炎炎,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道路两旁的树木无精打采地垂着,枝叶因为水分蒸腾而恹恹耷拉着,柏油马路似乎都快被晒化了。
偶有轻风拂过,带起股股热浪。
税语咬了口嘴里的棒棒糖,抬手拉低了帽檐,遮住刺眼的阳光。
外人只看得见一张嫣红的嘴唇和精致小巧的下巴。
广场上停着许多出租车,税语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径直去了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
这个时间点,基本没什么人在外面晃,公交车里空荡荡的,税语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公交车发动,带起阵阵微风。
风虽然是温热的,但也稍稍缓解了税语内心的烦躁。
车子开得很慢,慢到窗外的每家店每颗树都能清清楚楚看见。
税语望着窗外,一双杏眼虚晃着没有焦点,耳旁碎发被吹得略微凌乱。
上一次坐公交车,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那次她也坐在窗边,江归渝站在她的身旁。
身子朝着她,强壮双臂拉住前后座椅,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忆起往事,税语轻轻笑起来,垂眸缓缓摩挲着手腕上鲜艳如初的玫瑰花。
中医院、花园小区、电影院……
七个站后,公交车在洪城客运站停下。
税语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一时间有些恍惚。
两年前,她和江归渝正是在这里遇到的。
彼时,他上身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色背心,腰腹处还破了个洞,裤子洗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脚上蹬着一双破胶鞋,左耳戴着一颗闪闪发光的银色耳钉。
本以为那只是漫漫岁月中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萍水相逢,可没想到后面竟然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两人成为同桌,相识相知相爱……
税语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钉,拖着箱子往车站里走去。
很久没来,车站都变了样儿了。
外面不知何时搭了个棚子,里面站着一位手持步枪的特警,不远处还停着警车。
买票、安检、上车。
在清河镇落地时,已经三点多了。
徐丽丽跟贺阳他们早早就坐在旁边的奶茶店里等着。
见税语下车,徐丽丽立马就冲了过去,给了税语一个大大的熊抱。
那猴急的样子,就跟见了老鼠的猫似的,搞得陆远差点以为她跟税语是一对儿了。
税语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急忙靠着身边的电线杆稳住身形。
“小鱼儿,好久不见。”
徐丽丽激动得不行,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双手也紧紧环住税语的脖颈。
这天气,贴这么近她也不嫌热。
陆远觉得她就差捧着税语的脸蛋,给个亲亲以示高兴了。
“行了,行了”,陆远看不下去了,将徐丽丽扯到自己身边,“外面这么热,进去再说吧。”
徐丽丽拉起税语的手,“走走,我给你点了你最喜欢的草莓奶茶。”
“好。”
两人挽着手进去了。
陆远:“……”
又甜又冰的草莓奶茶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税语这一路上的烦闷都消失了不少。
“税姐,这次回来呆几天?”
“不知道,先看看吧。”
“明天班里有聚会,你去不去。”
“明天?”税语重复一遍后摇摇头,“不去。”
徐丽丽吸了一口奶茶,“怎么,你有事儿?”
“嗯,坐车太累了,我明天想休息。”
“那好吧。”
明天12号,是江归渝父母的忌日。
两人已经离开一年了。
甜甜的奶茶突然没了滋味儿,税语放到一边。
傍晚时分,税语出了门。
太阳已经落山,但四周的空气中仍残留着热气。
税语有点后悔穿了双凉拖出来,早知道地面还是这么烫,她就应该穿那双板鞋的。
拐过两个街角,税语进了家杂货铺。
老板是个穿着汗衫的光头,此刻正翘着二郎腿,端着一碗面吃得汗水长流。
见客人来,他也没起身,只坐着简单招呼了一句。
“要买啥子自己拿。”
税语并不在意,仔细挑选起来。
鞭炮、元宝、冥币……
选好东西,她问老板要了根塑料袋装好。
扫码付钱后,离开了。
买完东西,税语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七拐八拐地走到了一个小巷口。
巷子里的网吧还开着,她抬头望去,“新龙网吧”四个字闪着五颜六色的炫光。
周柏正趿拉着拖鞋出来扔垃圾,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于是抬头朝税语这边看来。
税语心里一惊,连忙往左边挪了一步。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墙壁挡住了税语清瘦的身躯,周柏正定睛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现,便进去了。
良久,税语才走出来。
她立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后,转身回家。
她其实大可以直接去网吧看看,周柏正他们绝对不会有意见。可税语不敢,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吧。
——
天刚蒙蒙亮,税语提着一大堆东西,坐第一班乡村客车去了江归渝的家乡。
渝芳和江志国的墓在老家后面的一座小山坡上。
时间尚早,太阳刚冒出头,道路两旁的草叶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走到半路,杂草突然多了起来,虚虚掩着小径。
路边生着许多不知名的小树桠,税语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一边走一边打杂草赶小动物。
越往上,横生疯长的杂草越多,狭窄的小路被完全遮盖住了。
税语小心翼翼地探路,生怕一个不注意踩空滚落下去。
好在,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问题。
二人的墓前长满了野草,连坟头上都是。
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也是,人死如灯灭,除了至亲好友谁又会记得他们。
然而,他们唯一的儿子却坐牢了,这段时间恐怕都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们吧。
税语放下东西,蹲下。身将墓碑前的野草清理干净,泥土尘屑沾了她一手。
整理完毕,税语用胳膊擦擦汗水,拿出香和蜡烛点上,又跑到不远处,用打火机点燃鞭炮的引线。
噼里啪啦的声音突然在万籁俱寂的山谷里响起,吓得树林里的鸟儿扑棱棱振翅而飞。
税语半曲着腿,拿起一叠黄纸用蜡烛引燃后放在地上,随后慢慢往上放着黄纸和冥币。
她本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估计二老也不想听她讲话吧,毕竟是她害得他们唯一的儿子坐了牢。
凉风吹过,税语被烟雾呛得咳了起来,眼泪流个不停,她只好离远了点。
山间无人,鸟鸣声声。
香烛燃尽,币纸成灰。
斯人已逝,往事俱矣。
临走前,税语对着墓碑道,
“我会对江归渝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