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一路开到圣索亚私立医院，晓晓坐在副驾驶就像一尊木人一般失了魂魄的模样，向来健谈的出租车司机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敢轻易攀谈。
圣索亚医院平常是禁止出租车进入的，司机只能将车停在离正门最近的南侧胡同里，晓晓下了车。
胡同安静无声，这种高端私立医院的周围向来鲜有人息，晓晓不适应这种古怪的安静，但她已经来不及多想什么，她脑子里只有谨错，只有父亲那句“谨错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她只能强打精神往医院门口跑，期望早些见到儿子。
在胡同的中间，站着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
若是胡同里稍微热闹一些，这个男人根本无法分散她的注意力，可是这个胡同里除了她以外，就只有这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现在正平平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似乎见过这个男人，如果没记错，他叫做王斯退。她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在四年前的滨海婚礼上，他代表中盛参加的婚礼。
他在这里做什么？
晓晓知道，这样一个人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偶然，若没猜错，他的目标应该就是她。
她咽咽嗓子，强装镇定地放慢脚步，与他擦肩而过。
“程小姐，好久不见。”那个男人幽幽地叫住她。
果真是冲着她来的。
晓晓五指紧紧攥住，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惊慌，撑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先生，您认识我？”
那男人笑了，笑得晓晓浑身一激灵。
同样是“冷”，可他与陆邵阳完全不同。陆邵阳是典型的冷淡，而他是骨子散发的“阴寒”。
他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所谓的笑，可是眼中全无笑意。
“你不认识我？”他微露疑惑，两秒思考之后，他点点头，继续说道，“也正常，他把你围得那么周密，同在化学界，这也才是我第二次见你。”
“……”晓晓缄口，只看他。
“没想到，你竟然可以再一次从他手里逃出来……不得不说，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能明白他不是什么好人。”
“……”
“你已经发现了，”他将一只手收回口袋，另外一只手扶了一下眉心，低头踱了两步，“你儿子的车祸因他而起，他看伤势太严重，于是放弃了及时的救治，等待他死亡。”
“……”晓晓心脏骤疼，咬着牙死撑着继续平静看他。
“知道为什么吗？”
“……”
“很好理解，他可以有很多个儿子，所以他不需要一个不健康的孩子浪费人生。”
他抬眼扫了晓晓一眼，再次嗤笑，“不理解、亦或是不信，对吗？”
“……”
“你还是被他骗了，知道么，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一个人有没有必要留着，价值是最重要的，你的儿子已经没有了价值，他放弃他，再正常不过。”
晓晓咬紧的牙关已经不住地颤栗，眼神中燎起恨意和不屈的倔强。
她早就知道陆邵阳是什么人，可这些话从第三个嘴中说出，就像一刀一刀刺在心头，然后一滴一滴泊泊流血，感受绝望。
“不过你也别气，不出意料的话，在金钱上，陆家大少爷向来一掷千金，不会亏欠你。”
晓晓再也听不进去这些侮辱人格的话语，她冷冷地看他，“你是谁？”
他了然地点点头，“忘记介绍我自己了，”他从口袋拿出铂金名片盒，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中盛集团副总裁，王斯退。”
晓晓没有抬手接名片，继续冷眼防备地看他。
“你来这里找我说这些，你想做什么？”
王斯退的手臂僵在空中，倒也没收回来。
她的冷静让他有点惊讶，他没想到，在如此打击之下，她依旧思路清晰。
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小女孩，确实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静、勇敢一些……不过，再冷静又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玩物而已。
“给你和你的儿子一个机会。我知道，陆邵阳准备放弃的孩子，对你来说，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王斯退“嗤”地笑了一下，旋即恢复方才的语调，“你心甘情愿受着产后大出血为他生儿子，这是你的选择，可你有没有问过，你四岁的儿子愿不愿意遭这个罪？据我所知，圣索亚医院一开始抢救他的时候，血库里的血浆全全用光。你们的事情的确与我无关，但程小姐，我问你一句话，孩童何辜？”
孩童何辜。晓晓的心抽抽疼痛，是啊，谨错有什么错？她与他相杀是宿命，她认了，可这些为什么要拖累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
“你是成年人，你为了给陆邵阳生孩子，哪怕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都是你的选择，仅此而已。可是你儿子凭什么因为你的选择，而被动走向死亡？”
晓晓闭眼掩饰伤痛，半晌艰难开口，“你说给我什么机会？”
王斯退眼底涌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神情，“我知道，他这样对你，想必你早已不愿待在他身边了。”
他上前拉住晓晓的手腕，将硬质的名片平整地放在她的手心，然后按下她纤细的五指，让她握住名片，“程施晓，我可以送你和你儿子走，并且出钱救他。”
晓晓单手将名片推回到他的掌心，“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王斯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晓晓缄默不言。
“当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过我这午餐倒不用你付出什么代价，反而能替你报这个仇。”
“你说。”
他将名片翻了一个面。晓晓才发现，怪不得这张名片入手时感觉特别厚，原来暗藏玄机，背面内嵌着一个小芯片，看起来是U盘的存储芯片。
嵌置的设计巧妙无比，她可以将这个小U盘拿下来，然后插入电脑。
“你要你的儿子，我要我的公司。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你在芯片里存入博翔最近的BX—07001项目资料交给我，我就能将你和你的儿子送出国，我保证他这辈子找不到你，这个交易，你说公平吗？”
“你说的资料我第一次听说，是他的商业机密，我接触不到。”
王斯退将信将疑，但依然道，“只要你愿意，你一定接触得到。毕竟，你是陆家长孙的母亲，不是吗？”
“但你方才说，他可以有很多个儿子。”晓晓将矛盾的问题重新抛回给他，等待他如何辩驳。
“是啊，可演艺圈的人漂亮是漂亮，却太脏，他玩玩就够了；资本圈的女人心思太多，不好控制，而你对他来说又干净又好控制。陆邵阳要你做他儿子的母亲，在资本圈这个男权主义的圈子里，这叫做……生育工具。”
晓晓明明知道他将话说得如此难听是激将法，可“生育工具”这四个字来得侮辱意味太强，足以毁灭她内心深处的骄傲，话从他口中说出，事情却是陆邵阳办出来的，晓晓握住名片的手微微抖着。
“一场公平交易，程小姐，你愿意吗？”
“我若不愿呢？”
“你会愿意的。”王斯退再次露出毫无笑意的笑容。
晓晓不答应、不拒绝，握着名片后退几步，一双漂亮的杏眼盯着王斯退那双阴戾的眼睛，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医院。
王斯退在她身后轻笑起来，这女人，倒是有点意思。陆邵阳眼光有够奇特。
昔日长桥上，碧海波涛之间的莞尔一笑，清纯又带着不谙世事的诱惑，这样的女人在这个圈子里非常少见，看得他都有些心动，虽然这种心动，是一种俯瞰猎物的“玩弄”心里。
届时，他只当陆邵阳是在Z大抱养了一只乖顺的小兔，和明艳锐利的高乔伊相比，截然不同。
王斯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医院的大门，身后缓缓开来一辆低调的奥迪，他上了车。
“王总，去哪？”秘书问道。
“再去会会高乔海。布下的陷阱，高乔海钻了进去，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钻进去。陆邵阳想要一口气吞并两家企业，未免太不拿我当回事儿。”
“是高乔海蠢。”
当然蠢，否则他王斯退借刀杀人这一招，怎么能玩得这么轻松。
汽车驶离胡同，王斯退闭着眼，悠然随口问道，“你说，高乔伊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怎么评价。”上峰的意思向来难以揣度，更何况是王斯退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主儿，秘书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觉得，她一个女人，做出的事情太过恶毒，是吗？”
“……是。”
“那你觉得方才那个女人怎么样？”
“……看起来不像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但王总，她未必不清楚我们要做什么。”
“我向她要陆邵阳的研发项目资料，她当然知道我要做什么。”
“那她能替我们……”秘书疑惑道。
王斯退干笑两声，“我赌她能。”
豪门相争，向来血雨腥风，一代又一代人的恩恩怨怨永远是无穷无尽。
陆建忠逼得王斯退的父亲走投无路，王氏集团节节败退；陆邵阳逼得高阳郁郁而终，高乔海又无力抵抗，只能眼看营业额被蚕食；而王氏和高家，又联合算计了陆建忠和程谨错。
这就是斗争，谁都无法幸免。
高家兄妹接连涉案，启东被证监会停牌处理，紧接着就是证交所的公开谴责。
若产品质量问题得不到合理解决，那么年末直接ST特别处理。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高家如果继续这么折腾下去，迟早玩完。
相比秘书紧张兮兮，王斯退优哉游哉。
高乔海以为自己与王氏合作，却不想王斯退只等着狸猫换太子。将高乔海引诱入局，而后将高乔伊换出来，彼时，高家就是高乔伊的，那么他王斯退，只要高乔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