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放下铃铛和文件,重新掩上门,快速跑下楼,正看见陆邵阳推门进来。
见她神色不对,他放下钥匙,随口问道,“你怎么了?”
晓晓停住脚步看他,“没、没怎么。”
邵阳心事重重,这次回家只是换衣服,换上正装之后他还要再去一趟公司,昨天的会议做出的决议,具体执行还在等他批文。
晓晓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目光追随他的身影,并不说话。
他将身上的薄夹克衫脱下来,换上一件米色的亚麻西装外套,颀长的身影挺拔好看。他低头,静静地系着衬衫的法式袖扣,她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晨光的照映下愈发深刻。
她承认,他是个极其优秀的男人。
可这个男人光鲜的背后,又是怎样恐怖冷血的灵魂?
晓晓的视线水雾蒸腾,变得模糊。
邵阳换完了衣服,转头看她定神的样子,再次问道,“你怎么了?”
晓晓看他两秒,突然笑了,明明是用力牵起一个很大很阳光的弧度,可嘴角笑容的含义却复杂不昧,“你昨天着急出门,去哪了?”
“去趟公司,有点事情解决一下。”邵阳信口扯谎,父亲病重的事情,他并不想她现在知道。
他从玄关的柜子上拎起公文包,换上一双新鞋,晓晓走过来,替他正正西服的领子。
迎着阳光,她再次用力微笑。
“邵阳,你没骗我什么吗?”
这是她给自己最后一次相信他的机会。
“没有。”
晓晓扶着他衣领的手一僵,明明已经说是最后一次机会,却不死心地再次问,仿佛再次和自己确认:
“谨错的车祸,你没有骗我是不是?”
他揉揉她的头,“你好好在家休息,别多想没有用的。”
他说完,晓晓松开手,退后一步,向他笑得明媚,“好,出门注意安全。”
他点点头,推开门,总觉得她哪里不太对,于是回头犹疑地再次看她,她依旧笑着。他心中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再没有精力能分散给她,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门口。
他走了。
晓晓脸上的笑依旧灿烂地浮现,一闭眼,两行清泪滚滚流下。
倘若陆邵阳他没有这样做,晓晓对童辉问心无愧,可现在,他做的事情将她逼上另外一条绝路。
她多傻,他骗了她那么多次,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
也许吧,也许他心里有她,可是这就是他肃清他所谓的假想敌的理由吗?
童辉有错,但这些错仅来自她与他的纠葛,她已经放下这段二十年相伴和情深,陆邵阳就为什么不能放过?
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他都已经占据绝对有利的地形,非要赶尽杀绝,他才觉得过瘾、才觉得安全吗?
她的眼泪顺着脸庞不断不断地滑下,大滴大滴地砸向地面。
她甚至想笑,爱上陆邵阳,一定是她脑子坏掉了、进水了,这样一个杀伐果决、处事利字当头的资本家、独裁者,她怎么能期盼他有一点点人情味。
她怎么就这么傻。
爱他太疼了,小王子的玫瑰花不能有刺,可是小王子却是像仙人掌一样布满了刺,只要是挡了他的路的人,他都可以随随便便找个借口了绝性命,一击毙命。
晓晓站在原地泪流满面,她毫无头绪。她想给父亲打个电话问问,但是她清楚陆邵阳一定能找到通话记录,她如何能再次连累父亲,况且父亲对这些事情的内幕也不一定知悉。
但她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如果她能阻止这一切发生,也许、她是说也许,也许她还能有一丝原谅陆邵阳的希望。
可倘若童辉真的被宣判入狱,那么晓晓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借口,能够再次原谅陆邵阳。
不知站了多久,于悦推门进来。
看见晓晓风干的泪痕,悦悦站住脚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晓晓几秒钟后才从游走的思绪中落回原处,她猛地拉住悦悦,“你哥呢?”
“我哥?我哥他就在门口,他刚刚送我上来,今天下午他当班。”
晓晓听了这话,来不及解释,推开门就往外跑,只见于强坐在电动巡逻车上,正要启动小车往山下开。
“你等一下。”
于强回头疑惑看她,悦悦追上来,“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悦悦,你有钱吗?”晓晓跑出来才发现,陆邵阳将她禁足南山的这段时间里,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她的声音已经急得变了调,她不能找陆邵阳周围的人,但是她总能回家找童叔叔问问,记忆里童叔叔对她特别好,他唯一的儿子因她进监狱,他得急成什么样子?
“有的有的,”悦悦从身上掏出二百多块钱,塞到她手里,依然不放心地继续问着,“姐姐,你先说现在怎么了?”
晓晓接过钱看她,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含着水雾,“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又一次骗了我。”
骗了姐姐?悦悦不解,骗什么了?谨错又严重了?难道那天晚上他匆匆跑出去,是因为谨错?
晓晓不再解释,她转身跑过去扯住于强的袖子,“于强,你带我下山。”
“不……不行,陆先生说不能让你出南山。”
晓晓急得眼泪刷地再次流下来,慌不择言,“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可以吗,我很快就回来,陆先生不会发现的……”
她急得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扯住他的袖子不停不停地哀求他。她担心童辉,她更犯贱一般地害怕她与陆邵阳的关系会开裂到无法缝合。
对,她真想骂自己犯贱,到这个节骨眼上,她还在给两个人的感情找生机。
如果陆邵阳没有把童辉送进监狱,她真的可以说服自己,忘掉他曾经的欺骗,从今往后待在他身边,可如果童辉因她进了监狱,她有什么脸面再见父亲,再见童叔叔?
自己的家在B市60公里外的邻市,紧赶慢赶来去也要两个小时,现在走的话,她还能在天黑之前回来,若再晚了,她就回不来了。
晓晓又急又怕,拼命强迫自己冷静,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冷静,只能扯着于强不停地求着他。
悦悦被她惊慌的模样吓了一跳,以为谨错的病又严重了,心下也开始着急。
“哥,你带她出去吧。”
于强为难,“山脚下安保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同意,别人也不会同意啊。”
晓晓突然惊醒,转身拉住于悦,“悦悦,我们换衣服。”
电动巡逻车沿着盘山路匀速往下开,眼看着南山的大门越来越近,晓晓压低棒球帽的帽檐。
值班安保叫住于强,“半个小时之后,该你值班了。”
于强憨厚地笑着回答,“哥,我知道,我把我妹送出去就回来。”
晓晓与悦悦的身量相似,值班安保扫了一眼晓晓,并没发现她与刚刚进来时有什么差别,大手一挥,南山的大门徐徐打开。
巡逻车拐出来,于强将车停下,晓晓从车上下来,道了声谢,刚想赶紧走,于强却叫住了她。
“那什么……程小姐。”于强犹豫叫住她,“你早些回来,我五点交班,你能在这之前回来吗?”
“能。”
于强愣了愣,转而从口袋里掏出全部的钱,塞在晓晓手上,“都给你,来回打车,注意安全。”
晓晓握着钱,愣神地看于强,这个男生她也是第一次见,可即便这样,他依然选择将全部的钱都给了她。
她不懂,为什么他们这些所谓的平民老百姓、没钱的人,都对世界、对他人报以善意,可陆邵阳却将所有的恶意都回馈给了她。
“谢谢。”晓晓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诚心满满地道了谢,转身跑向公路。
40分钟的车程太难捱,晓晓急迫地想要回家,她要确认童辉现在在哪,法院有没有宣判,她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从出租车下来,这里分明她曾经长大的大院,因为六年不曾回来,而变得无比陌生,破败的健身器材看出岁月的痕迹,斑驳脱落的墙漆,让一切变得灰败。
晓晓跑回单元楼,想敲童辉的家门,伸出手却没有敲下去……
遇见童叔叔该说什么,她能做什么……
楼上传来铁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脚步声在老式小区的走廊里显得沉重。
半层的缓坡台上,一个中年男人站住,看着他朝思暮想、日夜牵挂的女儿。
“晓晓?”
晓晓闻声回头,“……爸?”
“你怎么回来了?”程秋然情绪激动地楼上下来,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自己唯一的女儿,四年前由于他的债务,而把女儿拉下水,这四年里他每天都在后悔之中度过。
“爸,童辉呢?”
程秋然惊讶,“童……童辉,晓晓,你什么都不知道?”
“……”晓晓咬着嘴唇,不知道如何向父亲解释她此刻的处境。
“晓晓,那你知道你的儿子,现在的情况吗?”
连父亲都知道谨错的事情?
冥冥之中有股不安全感席卷周身,晓晓木木地点头,“陆先生说,他现在在瑞士……”
“你真的不知道?电视上刚刚报道,高家制造车祸,撞了我的外孙,现在我的外孙颅内出血、肺部感染,就躺在圣索亚私立医院里,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晓晓震惊地看着父亲,还没说出一个字,只听父亲继续说道:
“可是你知道吗?陆家丧心病狂地让人逮捕了童辉!晓晓,这些你都不知道?”
犹如耳边炸起惊雷,晓晓睁大眼睛,怔怔看着父亲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可她什么都听不见,她耳边只有一句话——
颅内出血、肺部感染,谨错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谨错现在就躺在圣索亚私立医院,陆邵阳却说,他在瑞士!
他骗她!
晓晓唇齿皆在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回神之后,她撇下父亲的手,死命地往楼下跑,她的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要看她的谨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