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久弃用,仓库大铁门上刷着的防锈漆早已斑驳脱落,仓库外面杂草丛生,一切景象都定格工厂破产的那一刻,孤零零犹如恐怖电影里的鬼城一般寂寥。
东南亚的天气潮湿闷热,陆邵阳站在仓库门口,听着仓库里传来男人的哀嚎,只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童辉。
他猜得到童辉不干净,但他没想到童辉竟然丧心病狂到为了报复他,连同晓晓一并算计!
谨错就算不是童辉的孩子,那也是晓晓的儿子,他怎么能……
喉部的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不知是方才血腥的一幕让他吸入了混着血的空气,还是心中涌起的血液逆流入喉。
若晓晓知道,她该怎么想?
她会不会彻底崩溃?
也许像梁赋程说的,晓晓是爱自己的,可是这些年他早就透支她的爱,将她一次又一次伤害得体无完肤,他不敢确定她的心里还有没有他,若有,恐怕也早就幻化成了恨。
而哪怕晓晓已然不爱童辉,但那到底是陪她一起长大的人,她可以为了童辉送的铃铛,与自己大吵一架,崩溃之下说出“仅仅是一个错误”的话。
也许在她心里,童辉比他陆邵阳更重要。
现在如果她知道童辉伙同高乔伊间接制造车祸,无异于将她从悬崖边上推下去……
陆邵阳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将同样残酷的手段用在童辉身上,还是装作不知道,将这件事忍下来。
刘川烈压低棒球帽,高乔伊凄厉的那一声他同样听得清清楚楚。
“川烈,替我瞒住,别让晓晓知道。”
“他这是犯法!”
“不然呢?把他抓起来扔到监狱吗?”陆邵阳第一次如此质问刘川烈,“他死不足惜,但你让晓晓怎么办?”
“……”
刘川烈低头抿嘴不做声。他是穷苦出身,做刑警多年,曾为了法律的公正不惜牺牲生命,现在哪怕身居高位,同样希望谋求正义。
两个人站在仓库外,迎着夕阳并排而立,兀自思考,半晌谁也没有说话,只听仓库里哀嚎弱了下去。
“邵阳,给我根烟。”
刘川烈向来不抽烟,邵阳蹙眉,自己抽出一根烟点燃,将余下的烟递给川烈。
都彭火机点燃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价值不菲的火机有昂贵的道理。刘川烈想起自己审讯时给犯人递烟,用的都是五毛钱的打火机。
“邵阳,你有没有想过,童辉再受他人指示该怎么办?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不进监狱,程施晓就还会有危险。”
陆邵阳不说话,但他如何不清楚。
他恨极了童辉,难道就要告诉晓晓,高速车祸案童辉也是共谋?
这太残忍了。
抽烟过肺让人冷静,但不能止住心上的疼痛。
夕阳余晖红灿一片,在荒芜之中映出颓败的美。
远处李晞不断敲击着笔记本电脑,想来是公司的事情亟待解决。仓库内的残忍,他从不愿李晞参与,陆邵阳永远扮演着替他人顶天地的角色。
这次他再顶替一次,就让晓晓恨他吧。
“川烈,你可以把童辉送进监狱,但是……别让晓晓知道真相……”
“邵阳这……”刘川烈惊讶看他,晓晓若不知真相,将来知道邵阳将童辉关进监狱,该会多恨邵阳。
“先瞒着她,等她缓过来,我再和她解释。”
就这样吧,她就算不听解释、不信他,也总比知道真相好。
……
行程紧凑,飞机回到B市时已经是深夜,两天没见她,他真的很想她。
陆邵阳回到二楼卧室,晓晓像往常一样蜷缩成一团昏睡,这次她应该是真的睡着了。
只是她睡得不安分,略显苍白的唇一直在抖,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悉率煽动。
他单膝蹲在床前,离得近了,才看见她的额头上汗涔涔,她应该是做恶梦了。
他伸过手去,用宽大温热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她的手心里一层薄汗,略微发抖,一碰触到他就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
陆邵阳用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肩,他想抱住她,让她降落在他的怀里,可是他不敢吵醒她。
能这样静静地看她一会儿,他都觉得万分幸运。
“没事了,以后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敢伤害你。”他轻声说道。
她从惊悸梦魇之中慢慢平稳,呼吸不再像方才一样急促细弱。
“包括我自己,绝不会再伤害你。”
半晌之后,他似乎感觉得到眼眶的潮湿。
“也包括你,我不会容许你伤害你自己。”
谨错是晓晓的半条命,那么晓晓就是他陆邵阳的全部。
她的梦魇逐渐过去,他用手背轻轻拭去她额头的薄汗,然后在她眉心落下浅浅的一吻,最后不依不舍地将已经焐热的手放回被子里。
门悄声掩合,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晓晓缓缓睁眼,她睡得不熟,方才那一吻落下她便醒了。
他握着她的手掌中间有痂,他的手心破了?
晓晓觉得自己有些可悲,他害得谨错出车祸,他用谨错威胁她,可方才那无关情欲的一吻落下来,她突然很想抱住他。
她真的很害怕。
梦中将好多杂乱的事情交汇。
她仿佛听得到在Q大医学院梁赋程扯住一个年迈的教授,近乎疯狂地喊,“老师,我求你救救她……”;
她仿佛听得到谨错窝在她怀里,奶声奶气地说,“我也最爱妈妈”;
她仿佛听得到陆邵阳冰冷的声音,“你听话我便救他,不听话,拔了管他活不过一小时。”
……
等到她从梦魇中醒来时,正正感受他的吻,和他掌心的暖。
他走了两天,他走后漫长的48小时她一直在发呆。
静下来后的她懂得,陆邵阳说那话是为了逼她吃些东西,若他真的不想救谨错,他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高速公路上追车。也许他手心上的痂就是救谨错时留下的。
可他……毕竟是间接促使车祸发生的人。
如果没有再次遇见他,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窗外月色如水,她赤足下了床,屋内昂贵的酸枝木地板传来温润的暖。
靠在窗边,她看得到月光,但看不透他。
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
有时候他待人很好,温和起来如玉般谦隽,小到御景苑的佣人,大到公司几万人,他能够用他的能力一一照顾,给予庇护。
有时候他又很阴戾,霸道起来像来自地狱的魔鬼,驾轻就熟地玩弄起权谋,可以将人控制在股掌之间,让她看了都怕。
现在他又将自己禁锢在御景苑,难道仅仅是为了她的安全?
谨错怎么样了?
住院报告每天都会送过来,报告上每天都有指标变动,告诉他谨错在转好,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她提供谨错住院的照片。
她侧靠在冰冷的窗沿上,她能够猜到车祸与高家有关。
权势当真是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她知道她就算拚了自己这条命,也伤不到高家半分,但他可以。
……
后半夜的睡眠时梦时醒,清晨走出卧室时,陆邵阳正在餐厅前给她摆早餐。
这个时候的他是温和谦隽的,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晨光的映照下显得没那么冷冽。
“醒了?”他抬头看她,问道。
晓晓点头下楼梯,下到一半突然停住脚步问道,“你是几点回来?”
隔着别墅的木质楼梯,陆邵阳看着她,“早晨回来。”
他骗了她。
“多吃点东西,你体重偏轻,郑院长说……”
“事情解决了吗?”晓晓打断他,径自走下楼。
陆邵阳端着碗碟的手顿了一下,旋即泰然答道,“解决了。”
她静静走到他身边,“事情解决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是啊,威胁她安全的人已经绳之以法,她何必再在御景苑待下去。
他深深呼吸,“坐下,先吃饭。”
她明白,他说这话就是不让她走。
她站在桌边没有入座,“我想去医院看看谨错。”
陆邵阳心中泛起苦涩,他决不能让她看见谨错,小小的孩子身上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她……他怕她抗不过去。
“不行。”他别过头,冷淡坚定地回复。
她心下凉了半截,谨错的状况绝对没有报告上写的好!
纵使他的语气冷淡,纵使她对他的感情有恨意,但她还是压住全部的恨……
“邵阳,我求求你,”她缓步走近他,试探地伸手牵住他,“我很乖的,我不跑,你让我去医院看一下,好不好……”
他薄唇紧绷,手掌被她握住,不主动回握也不抽回,他侧头不敢看她,因为他太清楚她的眼眸里是多么让人难过的委屈。
“我真的不跑,你派人跟着我,或者你把我锁住,我想看看谨错,他从来都和我一起睡,我怕他一个人会怕……”
“我会陪他。”他强装冷淡不看她。
“我求求你了,邵阳……”她每次唤他‘邵阳’都是这样的时机,而平常时候,她根本不会这样唤他。
向来倔强的她现下如此低微,是因为她实在太想看看儿子了,她甚至害怕谨错已经……已经死了。
“四年前的事情我和你道歉,往后你即便和别人结婚,我也不会离开你,我可以……可以做你的情妇……”
“和别人结婚?”陆邵阳不明所以地回头震惊看她。
“对,你可以和别人结婚,我不会跑,以后我全都听你的,我就是想看看谨错……”
“我不会和其他人结婚,你也不许离开御景苑。”
她竟然以为他还会和别人结婚,她这般不信任他。他轻车熟路地装强冷酷,挣开她的手,落了座。
“我……”
“吃饭。”
他切着盘子里的牛肉,她站原地一动不动地看他。
“不吃饭,就连住院报告都没有。”
他将切好的小块牛肉推到她面前,“一杯牛奶,一碟牛肉,吐司和青菜,必须吃下去。”
“我……”
“吃。”
他的声音坚定且不容置疑,他也想好好待她,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