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力最是牛脊上最细嫩的肉，怕她消化不好，邵阳纵着牛肉的纹理切成厘米见方的小块，整整齐齐地码在白瓷盘里。
他发过誓，他一定要对她好，可是太多的时候，他都只能骗她、冷她、威胁她。
眼见他不松口，晓晓放弃了用软，稍稍抬高音量向他诘问道：
“你这是囚禁！”
他倒是坦然，“没错，我就是囚禁。”
“这是犯法！”
他伸手从桌子上拿来手机，放到她面前，“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可以报警。”
陆邵阳软硬不吃的神态闲适又斯文，她咬着嘴唇倔强地看他。
“我报警也没有用。”
“知道就好，想通了就吃东西，”他伸手看了眼手表，“我八点走，现在还有四十分钟，这段时间你是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他依旧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餐。
其实糟心难捱的事情这般接踵而至，他的心里又闷又痛，胃口也不好，碰到这种事情，但凡谁都吃不进什么，可他能够强迫自己吃，因为他知道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比如今天十点谨错的手术，比如看车祸案的卷宗，再比如调查童辉……
两个人僵持着，她的倔强在他的强权之下显得微不足道，她除了顺从以外，别无选择。
晓晓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死循环。
他承诺待她好、凡事都依她，但前提是她“听话”。
当她不顺从他时，他便不依她，小王子的玫瑰不能有刺，若有刺，他就会拔掉，然后用霸道强权逼她走他选择的路。
在后来的那些年，晓晓独自回想他们的关系时，明白婚礼最后那几天高乔伊一定从中作了梗，但那时恢复自由的晓晓并不恨高乔伊。
不是她善恶不分，也不是她圣母，是因为她太清楚，她和陆邵阳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有问题，高乔伊只是一个导火索，但若是弹里没有炸药，又怎么可能炸？
但她没有想过的是，几年后炸弹重新爆炸，波及的不是自己，而是无辜的谨错。
眼下的僵持毫无用处，她咬住嘴唇坐下来，用小叉机械地一口一口吃着牛肉。
别墅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陆邵阳坐的位置一抬眼便能看见外面，李晞从驾驶室下来，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从副驾驶出来。
陆邵阳记不太住女生的长相，更何况这还是个背影，凭借记忆和猜测，门口那女孩应该是于悦。
于悦没有等李晞，在路上他早已将晓晓的事情七七八八地告诉她，刚刚大学毕业的悦悦心急又心疼，也不讲什么礼貌，直接推门就进了别墅。
“姐姐！”
晓晓背对着大门，听到这一声，吃惊地回头，仿佛不敢相信，“……悦悦？”
她连忙回头谨慎地看看陆邵阳，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就像于悦来到御景苑的事情和他没关系。
晓晓刚想站起来迎悦悦，就听见身后冰冷的一声——
“坐下，吃完再说。”
他真寒凉，于悦抽抽肩膀，晓晓抿着唇看他，“我吃饱了。”
陆邵阳抬头扫她一眼，声音平淡却危险，“是吗？”
四年后于悦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小高中生，她紧忙拉住晓晓，“姐姐，我没吃早饭，陪我吃点好吗？”
一顿早餐，陆邵阳吃得慢条斯理，晓晓食不知味，于悦战战兢兢。
“我吃完了，”他站起身从身后的衣架上取下领带，“于悦，你好好陪她。”
……
车沿着盘山路开到南山脚下，一直魂不守舍的李晞突然开了腔：
“明明六年过去了，可我感觉一切都像轮回。”
车内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陆邵阳和李晞，两个人情同手足一起长大，性格决定命运这真理在两个人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陆邵阳从小缺少温暖和爱，成年之后便偏执地从晓晓身上索取温暖，他的爱霸道、蛮横、不讲理，又极其缺少安全感，所以才伤己伤人；
而李晞的父母本就是联姻，二人相敬如宾，也许感情没有看起来的那般好，但是对唯一的儿子都是满满的爱意，所以他即便心里有悦悦，最后还是选择了孙婷优，因为他不缺少爱。
车开至圣索亚私立医院时还不到九点。
郑院长将《手术知情同意书》打印出来，陆邵阳皱着眉看了几页，越看越难受，这些事情如果晓晓来处理，只怕她根本扛不住。
郑院长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干脆替他翻到最后一页：
“签吧，别看了。”
陆邵阳暗自咬牙，心一横，遒劲有力的三个字几乎透过纸背。
“郑院长……”邵阳紧握签字笔，停顿不语，万千情绪夹杂，当真一句话都说不出。
郑院长接过同意书，拍拍他的肩，“邵阳，这孩子会平安的。”
郑院长看着邵阳长大，命运给了他太多，便又索取了太多，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幼小的孩子被推进手术室，私立医院人很少，此刻大部分的医护人员都在手术室里，所以走廊显得很空寂。
陆邵阳靠在墙上走神。
一个月前，他在傅家遇见了晓晓，她心神不宁、不小心带摔了谨错，那是他们三个人第一次相见。
他以为孩子是别人的，所以在医院里侮辱性地压住她，在她耳边恶毒地说她“人尽可夫”。
现在想想，那时她该多委屈。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谨错能不能下手术台还是未知数，即便安然下了手术，谨错一天不醒来，他就要这样一直瞒下去么？
……
悦悦来御景苑之前，李晞带她吃过饭。
四年的大学生活，李晞几乎再也没有联系过她，这次早餐，算得上是晓晓走后，两个人第一次吃饭。
在悦悦的视线里，相较四年前，李晞变得更加成熟英朗，大学里的男孩子那么多，她找不到一个男人如李晞一般妥帖从容。
四年间，虽然没有联系，但李晞依旧按月打给她钱，每到新学期开学时都有人替她交付学费。
上了大学的悦悦勤工俭学，虽不富裕但足够生活，她曾借着这个由头找李晞，想和他说，她长大了，不用再给她钱了，但李晞没有见她。
有的时候，于悦会想晓晓走时对她说的话，晓晓说，“李晞不是坏人，他是个聪明人，他没有把你拖进深渊，是为了你好。”
四年之后，于悦坐在晓晓对面，知悉她曾遭受的一切，才想起晓晓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是泣血之言。
“姐姐，以后我都会陪你。”
晓晓勉强地笑了一下，短暂的惊喜并不能让她开心，她心中依旧放不下谨错。
“悦悦，李晞有没有限制你出入御景苑？”
“没有……他只说陆先生让我来陪你。”
晓晓坐在窗边点点头。
“姐姐，其实……其实陆先生对你很好，你走之后的第二天早晨，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着急失措……”
晓晓恍若未闻。
“李晞哥哥说，为了这场婚礼，陆先生放弃了很多利益……”
一直在防空之中的晓晓突然回神，转身握住悦悦的手：
“你可以下山吗？”
悦悦一愣，点点头，“可以。”
“圣索亚私立医院你知道吗？”
“知道。”
“我猜应该是在VIP中心住院部，你可不可以现在去看看，我想知道谨错他……”晓晓声音带着哽咽。
“陆先生不是每天给你住院报告吗？”
晓晓苦涩摇头，“他对我不说真话，我猜不透他。”
于悦有些纠结，晓晓怕他，于悦更怕他，陆先生对晓晓总有不易觉察的温柔，但是对其他任何女人，都是看起来温和，实际上冷到极致。
晓晓见她纠结，心下了然，只能苦笑，“算了，我另想办法……”
于悦咬咬牙，“姐姐，我去！”
晓晓反手抓住她的手，“先问问李晞在哪儿？”
她怕于悦和陆邵阳碰面，如此谨慎，是因为陪伴他多年，若是没有一点心机她早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李晞向来和他形影不离，晓晓不敢问他在哪，但是总敢问李晞在哪儿。
幸好陆邵阳只扣了晓晓的手机，于悦的手机还在身上，她将短信发过去，过了几分钟李晞便回了短信。
“在公司开会，怎么了？”
开会，那便是陆邵阳也在公司了，一口气喘上来，晓晓登时觉得好受一些。
于悦借口取东西下了山，一下山紧忙打车直奔医院，她必须在陆先生回家之前赶紧回去。
圣索亚医院的VIP中心住院部很好找，于悦跑进住院中心拦住两个路过的护士，问道：
“不好意思，有一个孩子，叫程谨错，请问你知道在哪儿吗？”
VIP住院中心的病人很少，程谨错不是一个寻常的名字，小护士也是第一次见到名字里带“错”字，所以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知道……”
“在哪儿？”
两个护士相视迟疑，“他今天不在住院部，在D座10楼的手术室。”
于悦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跑，不愧姐姐不信任陆先生，今天谨错有手术，他自己在公司开会就算了，他还不告诉姐姐！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D座，乘了电梯直奔10楼，电梯门“噔”地打开……
于悦刚迈出去一步的脚又缩了回来——
陆先生在手术室门口！
退回来的这一步已经晚了，因为陆先生已经看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