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提着裙子往礼堂走了几步,还是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灼着她。
她停住脚步,顿了两秒,再次回头看向空荡的操场和鹅卵石小路。不期然对上董承永的视线,他向她摆摆手。
如此空旷,暗处不可能藏人。是自己多想了。
晓晓礼貌地向董承永笑了笑,转回身继续往礼堂走。
“晓晓?”
晓晓抬头,正看见梁赋程和几个同事从楼上下来。
梁赋程从人群中快步走过来,赶到晓晓身边,“你怎么去外面了?多冷啊。”
晓晓刚想告诉他“我不冷”,一楼礼堂的门就打开了。
苏妍妍也穿着一件正红色的裙子,一边摘面具一边从礼堂走出来,一见到梁赋程,她转了下眼睛,说道:
“梁教授来接晓晓了?我们晓晓可受男生欢迎了,上台弹首钢琴曲,弹得不好,都有男生拉着小提琴给她解围。梁教授是该有危机感了。”
话是没错,语气也没阴阳怪气,但是说出来,就让人莫名不舒服,话里话外的隐藏意思是程施晓水性杨花。
董承永从后面走过来,牵住苏妍妍示意她别乱说话,而后规规矩矩向梁赋程颔首,说了句,“梁教授好。”
梁赋程点头回礼,没有理会苏妍妍的话。
他兀自将外套脱下来,披在晓晓身上,“我家妹妹又漂亮又善良,确实得照顾好,这不,刚来几天就被又不漂亮、又不善良的人盯上了。女人啊,你的丑陋是嫉妒。”
苏妍研的脸色顿时变了,青一阵红一阵,好生有趣。
晓晓坏心眼地很想笑。
梁赋程这个人吧,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看起来学者气质十足。
正经起来,穿着白大褂、对着晓晓看不懂的仪器和数据,一脸严肃的样子,特别让人生畏。
不正经的时候,又扯居里夫人,又扯上下五千年都是爱情。
扯起严肃科学来,又无厘头到让晓晓无语,想到这么一个青年教授,讲台之上严肃认真,私底下也有十分不正经的一面,她都觉得对不起各个国家的小花朵。
现在他当着这么多人怼了苏妍妍,若晓晓说不爽,那是假的。
“晓晓,走吧,我们回家吧。”
晓晓抿嘴点头。
梁赋程和各个国家的其他教授和研究员告别,一群人渐渐散去,学校又恢复安静,小路上三三两两的情侣走开。
晓晓路过那棵巨大的圣诞树,又多看了几眼。
上面好像零零碎碎挂了好多棒棒糖,就是那种阿尔卑斯的花花绿绿的棒棒糖,上面画着小猪佩奇的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热热闹闹。
“赋程,我有点想喝酒。”
梁赋程双手揣兜,带着纵容的笑意,“深更半夜哪有酒,再说你会喝酒吗?”
“当然会,我的酒量深不见底。”晓晓小声嘟囔。
“好……你深不见底。但是美国佬有多懒,你又不是不知道,超市全都关门了,莫得酒啦!”梁教授心情大好,连着语调都开始欢脱。
“那里有!”晓晓眼尖,一下子就看到远处的一个自动贩货机,她提着裙子跑向贩货机,到了贩货机面前才发现没带钱。
“教授你有钱吗?”
梁赋程从晓晓身上的外套里怀里拿出钱包,递给她,“教授带着小朋友喝酒,传出去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晓晓欢快的扔进贩货机两个硬币,贩货机转啊转,一听啤酒“当”地一声……
晓晓可怜巴巴地回头看梁赋程,“……卡住了。”
梁赋程弓腰一看,“哈哈哈,看到没,老天不让你喝酒,走吧,跟我回家。”
“我不我不我不,我就要喝酒,我就要喝酒,你不给我喝酒,我就不回家!”
晓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脾气,在贩货机面前忽然耍起了赖皮。她对着梁赋程从来不撒娇的,他知道她的可爱,但她从来没有利用过她的可爱,以在他身上寻求什么好处。
就在这个平安夜里,她披着他的外套,站在贩货机旁边,因为一罐啤酒和他耍小脾气撒娇,他的心脏,就那么平白无故地漏跳了一拍。
梁赋程忙不迭地纵容道,“好好好,我再给你两个硬币,用后面的酒,把前面的撞下来,好不好?”
晓晓笑起来,露出整齐的小白牙,“……好。”
前面的酒被后面的撞下来,晓晓蹲下身,将两听啤酒取出来,递给梁赋程一听。
“你一罐,我一罐。”
这个语气就像小孩子分苹果,你一瓣,我一瓣。梁赋程带着笑意接过来。
晓晓拎着裙子跳到围栏里面,跑向圣诞树。
她像一朵绽放的玫瑰一般,与墨绿色的圣诞树站在一起,让人感觉莫名地相配,就仿佛这朵玫瑰,就应该与松树永远在一起。
梁赋程一脸宠溺,随着她来到圣诞树旁。
“我能有好几年不喝酒了。”梁赋程起开酒,喝了一口,“做实验要保持头脑的绝对清醒,酒精却能麻痹神经,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好事。”
“我也有好几年不喝酒了。”不过麻痹神经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你是哪年不喝的?”
“……四年前吧。你呢?”
“三年前。”
她上一次喝酒,是陆邵阳求婚的前一晚上;他上一次喝酒,是他发现他爱上她的时候。
晓晓整理好裙摆,想要坐在地上,梁赋程将他的公文包抢先一步放下,“你坐在我的包上。”
“好。”
两个人席地而坐,背靠圣诞树。晓晓抿了一口酒,抬手从地上捡起来一个棒棒糖。
真的是小猪佩奇棒棒糖。
晓晓“咕咚”灌了一大口酒,一口几乎喝下去一大半,她脸上笑着,可是心里似乎是冰冰冷冷的。
梁赋程脸上的笑意变得僵硬,他试图伸手夺走她的酒,“你会喝酒吗?别喝了……”
“我会!”晓晓躲开他,骄横道。
她拆开棒棒糖的包装,安安静静地兀自含了一会儿糖,酒精慢慢渗入血液,她的脸色绯红一片,梁赋程看着她,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事情。
“糖好甜啊……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甜食了。”晓晓小声道。
“……晓晓咱们不喝酒了,咱们回家好不好?”梁赋程发现了她的反常,于是耐着性子哄她。
“我不要!我不要回家!”
“那你别喝酒了,你不会喝酒……”梁赋程企图拿走她身边的酒。
晓晓从他手中夺走啤酒,一口气全都喝光,然后得逞地笑起来,“嘿嘿嘿,我喝完了。”
“你不该……这么任性的。”
晓晓咄咄逼人道,“我凭什么不能任性?”
她就不明白了,她刚刚就是想好好哭一会儿,结果平白过来一个董承永劝她。
要真劝也好,反正她程施晓也不会因为苏妍妍挤兑她几句而真哭出来,结果呢,董承永释放积压情绪说了半天,还要她反过来开导他。
现在呢,她就想醉一会儿,梁赋程又不让。
她想做点表达悲伤的事情,怎么这么难呢,一道道坎拦着她,仿佛她难受就是不对的。
梁赋程放下手,不再说话,眼神中是难以名状的落寞。
晓晓捡起棒棒糖的包装纸,给梁赋程看,笑着解释,“赋程你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啊……你不知道,你是教授,你不看动画片的。我给你说……这个是佩奇,这是她弟弟乔治,猪爸爸,还有猪妈妈……这是小猪佩奇的一家四口,他们在给爸爸过生日……”
因为醉酒,她的表情就像一个将动画玩偶如数家珍的小孩子,纯真清澈。她掰着手指,数着“一家四口”,表情说不出的温柔和可爱。
梁赋程彻底笑不出来了,他完全明白了她。
“一家四口。我也……曾经,期待过。”
晓晓自言自语着,声音微不可闻。
“我知道不是他……那个男生会拉小提琴……还是墨绿色的瞳仁……可是我为什么非要踮脚看他……有没有胎记……一定是因为我的动作太……暧昧……了,太不知……羞耻了,让他觉得……我是个……随便的女人……他才占我便宜……”
因为醉酒,她的口齿不清,说话声音还越来越小,梁赋程什么都没听清,就听清了“不是他”、“小提琴”、“墨绿色”,可就这三句,就足够了。
“你喝醉了。”
“我没有!”晓晓理直气壮否定道,一双大眼睛使劲瞪他,可是过了一会儿,她的气势又不见了,“……要是真醉了……我就不难受了。”
梁赋程将她身上的外套裹紧,替她把长得长了一些的头发从衣服里拿出来,放缓声音道,“想哭就哭吧。”
为我哭过一次,总该为他哭一次。
晓晓抬起眼眸,汪着清泉一般看他,“谢谢你,可是我不想哭了。”
梁赋程沉默一会儿,突然双手捏住晓晓的脸颊,揉面团一样揉起来,“不想哭,我们就笑。给你哥笑一下。”
晓晓本就混混沌沌的脑袋瓜,被他晃来晃去眼冒金星。
“你松手……松手……我晕掉了……”
“晕掉好,把你打晕然后把你带回家。”
“我……不要……”
梁赋程继续揉她的脸,他的目光不经意地从她肩颈穿透到背后的教学楼,那棵松树果真在那里。
她确实喝多了,被他晃了一会儿,竟然阖上眼,睡着了。
梁赋程无奈地看了看她一张绯红的小脸,轻声道,“以后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们在这里,天天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