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5日晚上八时整，中盛集团的项目发布会准时在双子塔大厦的新闻发布厅举行。
半个多月没露面的陆邵阳，正装款款、端坐在发布厅的贵宾席正中一号位，李晞坐在其身边，博翔一共只来了两位董事。
贵宾席另一侧是启东的其他副总，后排列位出席化工界其他中型企业和小型企业的企业负责人。
整个发布厅奢华无比、座无虚席，巨大的高清LED显示屏开启，王斯退在雷动的掌声中登台。
掌声毕，他深鞠一躬，套路感谢用语开启。
“二十年前，我与我的兄长王斯威一同毕业。那时候最好的工作单位是国企，但是我和我哥第一天上班就和部门领导吵起来了，我们只上了一天班，就被辞退了。”王斯退笑道，“所以我和我哥能够创业成功，首先要感谢的，就是那个国企。”
李晞小声不忿道，“所以中盛刚有一点儿钱，就把人家化工国企给资本收购了，几千人被迫下岗，他也好意思提这段历史。”
陆邵阳瞟了一眼李晞，没说什么。
“创业之路艰辛无比，相信在座的各位企业家、领导者、同行们都深有体会。我们兄弟没有深厚的背景，没有父亲的资本做靠山，当然也不是豪门独生子，我们能走到今天，最感谢的是在我们身后默默支持我们的消费者。”
李晞皱眉，那股子明朗的少年气已经逐渐因为年龄的增长，慢慢同化成与总裁如出一辙的狠气，“父亲的资本做靠山，豪门独生子……他丫的讽刺谁呢？”
“别动气，听他讲。”陆邵阳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台上的王斯退。
王斯退将眼神交汇于台下的陆邵阳，不经意露出眼底得意的狠戾，“多年来，我们追求质量，追求给消费者更好的用户体验，将大量的资本投入在了用户体验设计方面。我中盛不得不承认，在研发的角度，我们确实没有博翔的陆董事长、启东的高总投入大，但在质量方面……我中盛还是有信心做业内第一的……”
王斯退环视发布厅，微笑道，“希望我这么说，陆董事长不会生气……”
定点光束打在陆邵阳身上，身后LED显示屏上实时播出此刻陆邵阳的单独镜头。
他一身笔挺正装，淡定坐在一号位置，向摇杆镜头微微一笑，浅浅点头示意。
卡其色的羊毛西装外套，白色真丝衬衫，米色领带，同色系的西装马甲，整个装束将他衬得无比矜贵，犹如某国王子，他虽然坐在观众的贵宾席，但他的光芒却丝毫不被演讲台上的王斯退掩盖。
他西装领口上别着一方浅黄色的铃铛袖钉有点可爱，如此反差，却让人觉得贵气又不过分骄矜。
王斯退这句话，表面做小伏低说中盛不行，可话里话外全在讽刺博翔重研发、轻质量，说得难听点，就是商业场上的两面三刀、婊里婊气。
王斯退明明得逞，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对上陆邵阳平淡如水的深邃双眼时，竟无端端地感到阵阵心虚，总感觉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应该没事、应该没事，王斯退暗自稳住内心，看了眼演讲稿，继续侃侃而谈。
发布会是全球同步转播的，当导播把镜头给陆邵阳特写时，国内门户网站的实时转播全部被爆屏……
远在地球那一边的梁赋程看到如下弹幕。
“我去……这就是博翔的总裁吗？这也太帅了吧……”
“受不了了！我要买博翔的产品，原谅我是个颜狗。”
“怪不得业内传杜均瑶倒追他三年，这个长相，我倒追十年都愿意啊！”
“我满脑子只有矜贵两个字！”
“如果李晞副总裁是小王子，陆董事长简直是帝国继承人啊！”
“啊……我要醉在他嘴角勾起的浅笑里了……”
梁赋程偏头看不远处静静看书的晓晓，万千话语压在心里。他想起陆邵阳蹲下身替晓晓穿拖鞋的细致温柔，也想起他目光涣散地说，“果真不止我一个人这样想”。
这样一个人，晓晓爱他，似乎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大屏幕开始展示新项目和新产品系列。
李晞揉揉太阳穴，明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要他装出淡定平静的样子，他自认为演技和城府都不如陆邵阳。
该来的，总要来的。
陆邵阳目不斜视，低声道，“李晞，我教过你，他越要看你狼狈，你就越要平静。”
“我知道，可……”
“博翔不会完的，”陆邵阳声音沉静有力，“相信我。”
他的声音坚定如磐石，沉静的三个字给人以无比的力量，李晞挺起背脊，如陆邵阳一般胸有成竹。
大屏幕向下一翻，动态图和短视频介绍依次播放，台上王斯退一边介绍一边环顾四周，眼神飘向贵宾席正座的陆邵阳，眼见陆邵阳无动于衷。
嗯？
他竟无动于衷？
台下陆邵阳和李晞同样心中疑窦骤起，摸不清来者套路，这分明……不是博翔的项目啊！
难道中盛还有自己研发的项目，率先介绍了？
陆邵阳没说话，但交握支撑的手掌相互婆娑了一下虎口，这个小动作只有李晞能看见。
他不说话，李晞也没有贸然说话。
发布会通常三小时左右，掐头去尾客套和致谢，实际内容只有一个小时。陆邵阳按压虎口的动作随着项目的逐步介绍而慢慢用力，直至抠入血肉。
身边启东高管的传来细微讨论声，李晞看着屏幕上资料参数，越来越心惊……
这特么……全都不是博翔的项目资料！
非但如此，而且很有可能是启东的！
李晞只见过一次启东的资料，是那次陆邵阳给他看监控时顺便看到的。
此刻这个猜想太超乎寻常想象，他不敢确定心中所想，于是犹疑地看向陆邵阳，只见陆邵阳神色无异，细微的动作却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那么多天想不通的事情，一瞬间融会贯通！
为什么她出国是通过他陆邵阳，而梁赋程出国却通过王斯退；
为什么晓晓将资料给了王斯退，却没有要一分钱，可是中盛却胁迫启东辞退梁赋程，并且支付了高达两千万的赔偿金；
为什么她叫来了王斯退的私人飞机，却虚晃一枪，上了波音客机。
程施晓，她根本没有将他的资料交给王斯退！
她掉包了全部的资料，交给王斯退的，是启东的项目资料！
她害怕事情败露会连累梁赋程，所以一定要带梁赋程出国；
她让中盛胁迫启东辞退梁赋程，是因为她想伪造出一场假象，假象是中盛强迫梁赋程交出资料，为了掩饰所做作为，又逼迫梁赋程背井离乡；
她通过王斯退，决心离开陆邵阳，却将她与王斯退的关系摘的干干净净，李晞没想过，这个女人竟然有能力将事情做得如此巧妙。
她拆开了中盛和启东之间的商业联盟，狠狠打击了两家公司的信誉，又将王斯退的阴谋彻底玩弄在股掌之间。
中盛，盗密启东。
呵呵。
联盟之间竟然出现内部反叛，她完美甩开牵连，最关键是，她的做法，无异于把博翔隔离干净，又帮助了陆邵阳坐取渔翁之利。
李晞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一样震惊非常，呆呆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参数。
她临走时的那几天，若不是看在陆邵阳的面子上，他真想问问她，她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陆邵阳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她，她就这样害他。
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错得太离谱了。
陆邵阳爱晓晓，将全部真心奉出，晓晓她又何尝不是把一颗真心全权交给了他。
那么，错的人是谁呢？
那天下午，陆邵阳眼睁睁看着晓晓将资料交给王斯退的那一刻，就仿佛心口被狠狠剜开，心房和心室被利刃豁得淋漓鲜血，泊泊流出。
他从未想过，纵横商场多年，他没有失败在波谲云诡的商业斗争上，而是败在了心上人的温柔一刀。
若晓晓生性狠毒，他还能给自己找借口，安慰自己是真心所托非人，可晓晓不是啊。
那样善良纯净的她，最后选择举起利刃刺到他心口，除了刻骨的恨意，他想不到还有其他理由。
就在那一刻，他放弃了。
他真的放弃了。
他曾经偏执、独断、不顾一切地非要和她在一起，他以为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他威胁她、囚禁她、强迫她。可是这一刻，他从心里放弃了。
他放弃的原因不是被她背叛，而是他希望她开心。
爱到如此卑微，卑微到尘埃里、泥土里，卑微到被人践踏还能笑着说“我愿意”，陆邵阳想，这一生他都在无法复制这种感情了。
他的伤口没有愈合，却被他强大自控力掩盖住，他依旧冷静自持，可是他知道，他的心口上永远留着那方血窟窿的疤痕——他忘不了心痛的滋味。
原本几天之间所有的痛苦，都被他藏于心底，此时眼前的一切无一不是告诉他，她没有背叛你，她帮助了你，她冒着机毁人亡、葬身太平洋的危险，帮助了你。
他那颗心没有被她豁出一分一厘的伤疤，而是被她无比温柔地捧在手心上，用心地保护。
她放弃他，是因为他错了。
他觉得自己错得离谱，错得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他对她那么坏，她却在每个重要时刻选择牺牲自己成全他。
是他不好弄丢了她，是他混蛋竟然还会去会所买醉，亲吻不爱的其他女人，甚至为了恶心他自己，他看过王斯退的女人赤身巴结他的样子。
他突然明白，她不恨她，甚至她可能是爱他的，但她永永远远地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
她离开他不为报复，只为了离开。
她只是想离开他。
仅此而已。
那种又幸福又心碎的感情交错在心口，陆邵阳无意识地用力捂住心口，一股腥甜的血气逆流入喉，他耳边什么都听不到，眼前的视线模糊颠倒，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的眼前浮现起那天她吃鱼香肉丝盖浇饭的样子，她笑着说真好吃，将嘴里塞的全是米饭，她又哭又笑狼狈无助，就像一个回不去家的幼兽，迷茫又可怜。
他曾经以为心痛的人只有自己，现在他才明白，当时她为什么要吃得那么多，因为她难过。
晓晓，对不起，对不起……
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一句话能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