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内的飞机落地时就已经是下午，九月秋天，北方天黑得很早。
晓晓在回忆的颠倒之中，全然忘记了时光的流逝，门口传来那一声清脆的开锁声，惊醒了回忆沼泽中的她。
是谁呢？
邵阳？
这不科学，这个时间，他该回南山，而不是这里。
晓晓匆忙擦干眼泪，悄步走出屋子。
视野里，一个高高瘦瘦、穿着卡其色风衣的男人，正回身关门落锁。
只消一个背影，晓晓就知道，那就是他。
他的身影不像电视上的意气风发，相反，黑暗中的他，背影有些孤单和落寞。
外面也许有些冷，冷暖气流相冲，他握拳抵住人中，咳了一声轻轻喉咙。而后将公文包放在玄关上，矮身解开皮鞋鞋带。
场景如同定格动画一样，他一帧帧地站起身、转过来……
晓晓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地定然看着他。
她穿着正红的毛呢斗篷，炽热的颜色，在黑暗中显得格格不入，温暖又明媚。
他带着金丝眼镜，一身卡其色的风衣，领口处看得到领带结板正得体，斯文又矜贵。
他看着她。
她，亦看着他。
空气静默如寒冰冻结，封住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
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开心，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说，什么表情都没有。
晓晓有点心虚，他……是不欢迎她吗？
不知是过了五秒、十秒、一分钟、甚至一整个时空维度，站在门口的他，突然低头轻笑了一声，笑容自嘲苦涩，笑声在暗夜里有些突兀。
他依旧没开灯，自顾自地一边摘下眼镜，一边在黑暗中走向沙发。
他熟练地迈过地上的钻石玫瑰，甚至都没有低头看玫瑰的方向，仅凭肌肉记忆，就可以做到黑暗中的自由行走。
他对这个屋子内，所有的所有，都熟悉到了一种不用睁眼，就能知道具体位置的程度。
晓晓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走到沙发前，然后放空自己，将自己坠入沙发。
他背对着她。
她看着他的背影。
他……
这是怎么回事啊。
晓晓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背影，她该怎么做，是上前……还是赶紧离开。
“啪！”暗夜里，闪过一抹幽蓝。
他侧头深吸一口，烟火点燃，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将他深刻的侧脸轮廓，衬托得冷冽孤寂。
他忧郁地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缓缓地、缓缓地，呼出一口烟雾。
晓晓实在不爱闻烟味，她努力地忍住烟雾带来的不适感，终还是没有忍住，轻轻呛咳一声。
“咳……”她连忙捂住嘴，紧张地看他。
他随意握住香烟的手，连同他整个人，凌空僵持。
一秒、两秒、三秒……
他猛地回头看——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正双手捂唇，一双漂亮的杏眼睁大了与他对视。
“……晓、晓？”他的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
她眨眨眼，呃，这……他怎么会这么惊讶，他刚刚没看见她么。
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已经好久了。
他不该没看见她呀。
“晓晓？”他再次问，声音略大一些。
“是……是我……”
在程施晓还没有看清一切怎么发生的时候，陆邵阳已经完成了起身、单手撑住沙发背、一个翻越，直接从沙发后，翻到了晓晓面前。
“……不是……不是幻觉？”
他居高临下皱眉着疑惑地看她，声音轻得，仿佛稍微抬高一个分贝，都会惊醒属于他的梦境。
梦境里的她，穿着他记忆中的红色斗篷，在远远地向他微笑。
就像那年冬天，就像他一次一次的幻觉和梦境，就像……此刻，梦里的她，开口与他说话。
天呐！
他虚颤着手，试探地、试探地伸向她……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他。
“真的……不是……梦吗？”
在他触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刻，她脑海灵光乍现！她突然间明白，原来他一直在拿这一切，当做一场梦境！
原来他站在门口的一声轻笑，是笑自己可笑，竟然将在暗夜中看到了这样真实的她！
明白这一切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下一秒，他已然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他抱得太紧了，紧得像是用尽了他的全力，紧得像是两个人就那么紧密地合二为一。
他的力度大到，让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断掉、碎掉、最后化成灰沫，一颗不剩地揉进他的身体。
很痛、他抱得她很痛很痛。
可是她没有推开，事实上，她也不想推开。
因为只有痛，她才有存在感，她才感受得到，她回来了。
她程施晓，回来了。
此刻，她就在陆邵阳的怀抱里！
她在他怀中泪如雨下。
她听得到他胸腔中，一颗心脏跳动如鼓声雷动，隔着秋冬厚厚的风衣，都清晰可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她头顶的发湿了，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她听见，他哭了。
七年了。
她认识他这么久，她从没见过他一次落泪。
谨错车祸、她甩他耳光、她高台坠落、她流产血崩、她离开他、她背叛他、她要毁了他。
这么多足以击垮一个人的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他没都没哭过。
他是个多坚毅、多么冷静自持的人，他强大到几乎没有弱点——就连她自以为是的“背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是她见过的，他第一次落泪。
人生有几个七年呢？
他们谁也没想到，七年之痒之后，留下的不是相互厌倦，而是刻入骨髓的挚爱。
“邵阳，我回来了……”晓晓哽咽着轻声说道。
陆邵阳忽地松开她，双手死死握住晓晓的肩膀，弯腰含泪看她清秀白净的面庞。
那双剪水双瞳，亦含着泪，凝视着他。
“我不是……做梦……不是做梦吧……”
晓晓点点头，努力向他笑，“我回来了，你不是做梦。”
她只觉得特别心酸，他的身份高居于此，可此刻，他的表情卑微到尘埃，仿佛在求着老天，求老天保佑，他眼前的晓晓是真实的，不是他一个又一个午夜梦回的失落和幻觉。
晓晓笑了，漂亮的杏眼认真地弯成他喜欢的弧度，像秋日里的砂糖橘，甜蜜温暖。
他足足看了她五秒钟，嘴角不自然地颤抖着弯起弧度，他笑了，继而起身，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没有更多的言语，没有更多的互诉衷肠，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肢体上的相互掠夺，来得更加热烈？
他的吻混乱又用力，她一面承受着，一面同样地用力回吻。
你个混蛋，你喜欢我，为什么要欺负我！
你个混蛋，那么爱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个混蛋，我过得多辛苦你知道，那四年，我过得有多苦，你都知道吗！
爱而不可得，看着电视上意气风发的你，再看湮灭眼芸芸众生中的我，看着日渐长大的谨错，想我在失去你之后，有一天终会失去我的儿子。
我天天害怕，天天猜测，拼了命地告诉自己不能爱你，拼了命地不去在意你，可是我做不到。
陆邵阳，你真是混蛋！
你若不混蛋，我们的爱情，怎么会艰难到这种程度！
晓晓不曾这样用力吻过他，甚至，她都不曾在他清醒时吻过他，此刻她埋藏了整整七年的情感，就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将她与他的世界淹没……
“嘶……”
陆邵阳感觉唇边一痛，略微松开她，皱了一下眉，不期然对上她的眼神，他转瞬明白了她的意思……
晓晓作势要推开他。
坏孩子。
小兔子永远这么坏，咬了人就跑！
永远是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掉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没良心的小骗子！
陆邵阳哪肯再放过她，他也不想再问她为什么回来，也不想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管了，就算是梦，他也得好好地醉在梦里一回！
他环住她纤腰的手臂极度用力，晓晓被箍得上不来气，只能拼了命地喘息，他就势深入，轻而易举地再次获得主动权。
“松开我……一些……”晓晓窒息得受不住。
“不松。”
“我要……憋死了……”
“使劲咬我，我和你一起死。”
又来了，他总是这样，霸道又不讲理。你要死，我还没活够嘞。我好容易享受一次被爱，我还没够。
晓晓赶紧喘上一口气，想要逃离他的魔爪，他却再次欺身而来。
他单手抻开领带结，解开西服扣子，风衣、西服、马甲、领带，在晓晓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身上一切层叠的衣服，全全丢在一旁。
好容易呼吸顺畅，她发现自己已经猛地被他抱举起来、抵在身后的卧室门上。
她双腿离地，不得已，只能环住他的腰，生怕自己掉下去。
她的红斗篷也“啪”地落在地上，斗篷内里暖白色的打底衫，被他扯开了纽扣，露出漂亮的锁骨。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眼中带着笑意。
他抬着头，目光炯炯地回视着她，眼中精光毕露。
“好高，放我下来……”
“不放。”他如初一样霸道拒绝。
“邵阳……”
“咬我。用力。”
“嗯？”晓晓不解。
“我说，用力咬我。”
晓晓俯下身，咬在他的脖颈侧面。
他皱了皱眉，“再用力。使劲咬我。”
刚刚咬他一下不够嘛，破镜重圆，第一件事就是近身肉搏战，加上相互厮杀？晓晓有点报复性地又加了三分力度。
“不疼，再使劲。”
又来了，这个霸道的劲儿真讨厌。晓晓破罐子破摔地狠狠咬他。
“嘶啊……”
她起身，娇蛮地低头看着他，他解开剑眉，明朗笑了。
他长长的睫毛下，还有方才情绪失控的泪痕，但他的笑容像个孩子一样赤诚坦率。
“我不是做梦，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