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换上道服、扎上腰带，径直走上场，秦东忍已经在场子上候着他。
昔日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少年，而今高于自己半头，秦东忍看着邵阳心中说不出的感受。
两个人相对鞠躬后，秦东忍极速出拳，邵阳侧面躲闪并不还击，几招过后邵阳已经被逼至边沿处，眼见就要出界，他只能闪至侧后，然后凌空一记回旋踢，巨大的力道掼起风声——
空手道讲求“寸止”，在离秦东忍头部几厘米处他收了腿，强烈的惯性让他落地不稳，向后倒退了几步才站住。
可以说，那一踢又快又狠又准，若不是他及时收腿，秦东忍就将被重击。
“为什么不踢？”秦东忍目光炯然地问道。
“师父说‘寸止’是规矩。”
“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但世界上，总有一群人不守规矩。对付不守规矩的人，就要用不守规的办法。”
秦东忍径自走下场，将邵阳一个人留在原地。
“……”邵阳默然。
“如果你落地不稳时我一计侧踢，你的腰就伤了，知道吗？”
秦东忍回到红木桌前，将一沓照片拿过来，递给他。
邵阳接过，是码头上高乔伊和成毅还有几个人的照片，看见这两个人他顿时红了眼。
“你不愿意让川烈动手，那我替你做，但你怎么谢我？”
“……”邵阳不说话，几秒之后回复道，“孩子若能醒，师从你学拳。”
秦东忍笑了，“成，有这你话，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放过她。”
他突然停住话语，偏头看邵阳侧脸，轻声道，“是弟妹打的？这性子够烈的……”
邵阳反向躲开，沉闷地说了声，“是我没有护好她。”
秦东忍也不纠结，转回身就落了座，“照片里的人在泰国，三天内我替你端了，人交给你，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
邵阳点头。
在秦东忍的视线里，那个在道馆里藏只小兔的小男孩，虽然长大之后成了狼，但心中仍旧一直藏着一只小兔，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一只会咬人的小兔。
秦东忍想着，这次之后，邵阳算是真正地理解了他秦东忍行事狠戾、向来不留后患的原因了，只是代价太大了。
太多事情邵阳选择了正，那么他这个做师兄的，便代他做邪。
秦东忍知道，自己能在道上逞恶将事做绝之后，却不用承担后果，定是有人用钱权将事情悄声无息地压住。
而替他善后的人，除了重情义的陆邵阳之外，不会再有别人。
哪怕多年不联系，他也知道是他。
他转身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锦盒，走过去递给邵阳。
“羊脂玉平安锁，替我给孩子，”秦东忍拍拍邵阳的肩，“自己多保重。”
上到公司下到家庭，收购拉锯战、高家车祸案，哪一样不是陆邵阳一个人硬撑着，谁也不是铁打的，谁都需要休息，他就算再强大、再有能力，也有撑不住的一天。
邵阳走时回头看了一眼秦东忍，对上他静静注视自己的视线，秦东忍向邵阳略微一颔首，邵阳当下心安。
空旷森寂的道馆只是看起来无声息，邵阳和李晞都知道，秦东忍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东南亚他也有势力。
……
李晞将车倒出小巷，邵阳面无表情地斜靠在副驾驶，连睁眼的力气都快要散尽。
“哥，回御景苑休息吧。”
“去医院。”
李晞盘算着，从追车那天到现在已经将近48个小时，这两天，陆邵阳休息的时间统共不超过四小时。
第一夜在医院守了谨错一夜，第二夜回到御景苑守了晓晓一夜，太多的人需要他照顾，他便把自己放在了最后。
李晞不忍地看他，邵阳感觉得到李晞将车停住，于是睁眼看李晞，哑声说道：“我没事，去医院。”
眼见劝他没用，李晞只能狠下心将车开向医院。
“海湾地产抵押的钱到账了吗？”陆邵阳闭眼问道。
“扣掉保证金，余款下周到账。”
“证监会的举牌期限就是这几天，期限一到，就再次举牌中盛。”
“好。”
“和启东的联合研发项目，要注意我司保密工作。”
“哥……项目还要继续吗？”李晞疑惑，和高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还要继续？
“我去处理高乔伊，正中高乔海的下怀。”
“……好。”李晞答道。
论权谋，李晞自愧不如。
邵阳半晌都没有说话，李晞将车开得尽量平稳，希望他能好好休息一会儿，而不是继续操心。
“李晞，帮我把于悦找来，让她陪陪晓晓……”
李晞心念一颤，悦悦……那小女孩，他也有好久没见了。
“知道了。”
车开到圣索亚医院，陆邵阳直奔郑院长办公室，郑院长刚从ICU病房回来，和邵阳走了一个碰头。
见到他又来了，郑院长不忍，“邵阳，不是让你回家休息吗？”
“谨错最新状况怎么样？”
“眼下这个状况算是很好了，孩子很坚强，已经顺利度过危险期。”
谨错度过危险期。
两三天被重石压住的心终于得到片刻休息，邵阳靠在墙上深深呼吸，感谢天地，命中的三把刀哪怕全都刺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想伤到儿子半分。
“谨错他什么时候能……能醒来？”
郑院长叹气，从档案柜拿出谨错的头部CT片，放在看片灯上，指着阴影说：
“什么时候醒来不好说，你看这阴影都是血肿，只能看颅内血肿的吸收程度，你做好准备，下周还得手术……”
邵阳点头，“好，下周前我能回来。”
“干嘛去？”
邵阳低沉道，“车祸是高家做的，我去把事情了结。”
“高乔海？商业上明争暗斗再正常不过，他要这孩子的命做什么？”
“……”邵阳狠意浮心，“高乔伊。”
“乔伊……”
郑院长不敢信，好端端的豪门大小姐，即便不嫁给邵阳，也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何苦为了一桩婚事，竟要去谋害一个孩子的命？
“前些年我就知道司机老张被高家买通，但我一直没有说开，一来老张是父亲的人，我怕父亲自责，二来我想着，既然高家不仁，我便不义。是我利用了老张，他给启东透露了错误信息，我才能在短期内压制启东。”
“老张……”郑院长心惊更深，邵阳周围皆是暗线，这些年，他是踩在刀刃上生存么。
“对，货车砸在副驾驶，我看着老张弃车逃走，幸好川烈及时控制了老张的家人，他逃走之后便自投罗网。”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
“……”邵阳咬牙不语，他想要他偿命！
郑院长仿佛猜得到他在想什么，“邵阳，你不能碰法律这条线……”
“那谨错怎么办？晓晓怎么办？”
“你可以报复，但是这件事绝不该你做！”
郑院长也急了，他明白邵阳此刻的心情，但人过中年之后，他更懂得法律的重要，他不能看着邵阳被仇恨蒙蔽双眼，而走上另一条歧路。
事态变化得如此之快，远超郑院长的想象。他突然想起澳门何家长子车祸惨死，豪门恩怨何其复杂、何其血腥！
而他医者仁心，从医几十年，只救人、不害人，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有人可以为了利益去要一个孩子的命！
但是，即便如此，邵阳身上难道就要和高家一样背负命案吗？
郑院长焦心地看着他，生怕他难以自控，事态会发展到覆水难收，却不想邵阳目光冷意地回复道：
“郑院长，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心里有数。”
我心里有数。
生子当如孙仲谋，陆邵阳自小到大都是资本圈里后辈的标杆，有他这句话，郑院长便不再说下去。
邵阳从风衣里怀拿出锦盒，将羊脂玉平安锁拿出来。
“我换衣服进趟ICU，把这个放在谨错身旁，”他忽地想起晓晓含痛的双眼，“郑院长，麻烦你将检查报告改改，重新打一份，我带给晓晓，现在的报告我怕她看了撑不住……”
郑院长点头。
……
陆邵阳刚进了南山，手机便传来提示音，秦东忍来的短信。
“人在泰缅交界，高成二人连同货车司机，现已全部扣押。”
回到御景苑时，别墅二楼的卧室已经关了灯。
他轻声旋开门，那个单薄的身影背对着他，在偌大的纯白色双人床上显得更加娇弱纤细，原本及肩的短发变长了一些，像只蒲公英一般落在蓬松的天鹅绒枕上，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但他知道，她并不屑于他怜惜。
他放慢步伐，走到窗边，借着月光，他看见她小小的一张脸上睫毛在微微地颤。
她没睡，她只是不想见他。
心痛早已麻木，邵阳不觉得晓晓的厌恶有多么令他难以接受，他只想多看她一会儿。
“我知道你没睡，我将谨错的报告放在床头，有空你可以看下，郑院长说已经度过危险期，一切都在转好。”
“……”她没有回复，但他看得见，她颤抖的睫毛下变得湿润。
“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后天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不可以不吃饭，在别墅里想做什么都行，但不可以出院门，有任何事情都等我回来。”
他在等她回复，只要她施舍他一个“嗯”、“好”就行。
“你去哪儿？”她的声音沙哑。
“泰国。”
“你知道是谁做的。”
“我知道。”谨错的车祸归根到底是他的缘故，无论他想不想承认。
她的呼吸带着泣音，谨错的车祸真的是因为他……
可她、竟然还不得不去讨好他……他说，否则他就不救谨错……
她紧闭双眼、握紧拳，拼命克制自己，拼命让声音中带着一些暖意，“……你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