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分钟，陆邵阳便回到了晓晓的病房，晓晓窝在病床上佯装熟睡。他走过来放下营养餐，替她把被子盖得密实一些，然后坐到了她身边。
晓晓装作闻声刚醒来的样子，惺惺忪忪地揉了揉眼睛，陆邵阳见她醒来，回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她接过来漱漱口，默默地喝他送来的松茸排骨汤。
流产之后晓晓的胃口非常差，虽然不孕吐反酸了，但是胸口好像总有什么东西顶住，让她一点也不想吃东西。
她仅仅喝了几口汤，勉强吃下去一块排骨，就想放下汤勺。
陆邵阳见此状，细心询问道，“你吃得越来越少，今天吃这一小点儿就吃不下了，是没胃口、还是做得不合你心意？”
晓晓顿住将要放下汤勺，片刻没有回答。
陆邵阳不气馁，继续问道，“喝点奶茶呢？加了布丁和珍珠，甜甜的，你以前喜欢喝。”
晓晓低着头，仍旧像喝苦口中药一样勉强自己喝排骨汤，没给他回答。
“那喝点梅子茶呢？是你初中学校旁边那家的味道，听说你上学的时候爱喝……这些我都带来了，如果都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晓晓放下汤勺，抬头认真看他，他却似乎不愿直视她一样，即刻垂眸逃避她的目光。
晓晓的视线追随他，陆邵阳见她目光一直紧聚于他，只能回避地站起身走向别处，解释道，“也没什么，所有人告诉我，说你小时候很爱吃甜食，可是……好像到我这里，你从来都不吃甜的。”
见她不说话，他有些慌乱地接着说，“……那么你想吃什么呢？想吃什么我给你找人做，身体是自己的，总不能对自己不好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公文包里取东西，其实公文包里装了什么文件、他拿出来了什么文件，他自己都没注意，他只是在掩盖自己的心慌而已。仅此而已。
“我想吃鱼香肉丝盖浇饭。”
陆邵阳说话时本没有指望晓晓有回答，因为她漠视他已经漠视了整整一个星期，此刻她冷不丁的一句话，让陆邵阳怔在原地。
回过神之后，他赶紧道，“哦……好、好的，你是说你大学食堂那一家吗？我明天开车……不是，如果你现在想吃我现在就……”
“我想吃你做的。”
“我做的？”陆邵阳一愣，“可是、可是我做的不好吃，我怕你……吃不进去……”
“……那算了。”晓晓不勉强他，兀自放下汤匙，躺回床上。
陆邵阳急忙解释，“不、不是，我可以做，我只是怕做的不好吃，我……”
“排骨汤很好喝，可我喝不进去。”
这话……陆邵阳不知道如何回话，晓晓也不再说话，若不是病房里微弱的呼吸声，简直静得不像有人存在。
过了好久，邵阳走到晓晓身边，声音沉静理智里带着点悲哀，他似乎在方才的安静之中，猜到了晓晓的意图。
他的声音透着刺骨的悲凉，“那么，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良久之后，晓晓闷声说道，“……帮我把小熊拿来，可以吗？”
“好。”
晓晓将身体挪开一些，腾出来一个位置，宽大的病床足以睡下两个人，“病房今天空调太差了，我的腰很冷。”
房间安静，他没有回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晓晓刚想回头看他是不是还在，他终于说话。
“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陆邵阳出了门以后，五分钟就回来了。他走到窗边拉上窗帘，给她倒了一杯水，“刷完牙再睡。”
晓晓刷完牙，回到被窝，他解开领带和衬衫的第一个扣子，合着衣服躺在她身侧，两个人隔着一床被子。
他躺得很直、很收敛，一只手垫在后脑勺，另一只手放在胸前。他身量高、肩膀宽，体重远大于她，然而在这张病床上，他整个人占的面积只有床的三分之一。
“晓晓，晚安。”说罢，他阖上双眼。
他什么都没做，其余的话什么都没说，但就这四个字，晓晓听得出，他嗓子彻彻底底地哑了。
没过几分钟，晓晓听闻身畔传来平稳的呼吸，他好像已然睡着了。又过了一会儿，他侧了一下身体，呼吸依旧平稳。
晓晓转过身看他，他睡得很安稳，是那种毫无心事的安稳，这种安稳让晓晓心痛、心酸。
眼前的他还是那样好看，深眸瞳仁似繁星，那双桃花眼展眉时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下颌线条流畅锋利，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他曾给她解释为什么第二三代的有钱人长得好看，他说是因为他们的妈妈好看。那时候晓晓就不由自主地猜测，他妈妈一定极美，要不然，怎么会生出这么目若朗星的男人。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他的唇，很薄、很软，有点凉，她感受得到他鼻息平稳。
她偏过头，将耳朵贴近他的心脏，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平缓均匀——他不是装睡，他就是睡着了，毫无心事地睡着了。
晓晓轻手轻脚地将他的胳膊拉下来，将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她的食指不经意地划过他手背的静脉，指肚不期然被硌了一下，嗯？他的手背有破口？
晓晓借着月光查看他的手背，只见他筋络分明的手背上面有个小针眼，针眼外圈透着血丝，好像是刚扎上去的。
他怎么了，受伤了？他手掌冰凉，温度甚至还没有她的高，难道……他病了？
晓晓刚起这个念头，就被自己硬生生地克制下去。是啊……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总归都是要离开的。
她与他十指紧扣，倾过身子，吻在了他的唇上。
遥记得四年前她离开他时，就是这样浅浅一吻，最后她消失的无形无踪。现在故伎重施，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要比四年前更痛了，痛得根本无法支撑——她快撑不下去了。
……
清晨晓晓醒来时，陆邵阳已然不在身边。她挣扎起身，发现自己被完完整整地裹在被里，床边有温水，水杯下压着一张字条。
“上午去公司，下午取小熊、做盖浇饭。外面风大，你出门时披上我的外套，晚上等我。陆。”
他说……外面风大，出门披上他的外套？他为什么这么说？
晓晓摇摇头，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她将纸条细心折起来，孤身走下楼。
谨错颅内的血肿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迟迟没有醒过来。她曾偷听到郑院长说，谨错如果不在这两个月内醒过来，以后醒来的几率就非常小了。
为了防止长期卧床的病人肌肉萎缩，所以护工通常都会给谨错按时推拿身体，晓晓曾认真学习过，此时她坐在病床前替儿子揉揉小腿。
四五岁正是长个子的年龄，她觉得儿子好像比以前更高了，如果他长大以后能像他父亲一样，一定又高又帅。
想到这里，晓晓微笑起来，柔声道，“我们谨错呀，你要快快醒过来哦，醒过来陪陪你爸爸好不好？你爸爸需要你的……他呀，看起来很成熟、很冷淡，其实内心有颗童心呢，你醒过来，就陪你爸爸骑摩托、开越野好不好……对了，可不许飙车，很危险的，妈妈会不高兴的。”
晓晓揉完谨错的小腿继续揉他的小胳膊。
“你爸爸在公司压力大，有时候抽烟，你要管管他呀，抽烟伤肺的，不能让他抽烟……如果有又好看又善良的小姐姐喜欢你爸爸，你不许置气，我们谨错从来都懂事的，对不对……”
其实从谨错出生开始，晓晓每天都在想她们会在什么场合下母子分离，只是她万万没想过，竟然是儿子昏迷时分离。
晓晓再也伪装不出欢快的语气，她趴在谨错的肩膀无声落泪，眼泪沾湿了谨错的病号服。
“谨错呀，妈妈要走了，和你梁叔叔一起走，真的不是妈妈不要你，是因为你肩上有很重的责任，妈妈没能力带走你的……”
“爸爸优秀，谨错也优秀，可妈妈……妈妈是世界上最笨的妈妈，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才害你卷进商业斗争之中做了牺牲品……”
她紧紧搂着儿子，拼命感受他身上的气息和跳动的脉搏，强迫自己记住儿子此刻的模样。她想是不是有一天她再次看到儿子，就要像从前看陆邵阳一样，需要隔着电视屏幕才可以。
那她应该是世界上最无能的妈妈了。
“快醒醒吧谨错……妈妈真的要走了啊……”她哭得不能自己，“求求小错了，好不好啊……你难道不想见见妈妈么……你一点都不想妈妈么……”
可病房里除了仪器间隔均匀的声响之外，没有任何回音。
她擦干眼泪，留下最后一句嘱托，“小错，一定要好好照顾爸爸，好不好。”
门口提示铃响起，意味着探视的时间到了，晓晓万般不舍和眷恋，可她知道，她必须走了，她还有事情要做。
她知道她将要做的事情也许是她这辈子作出的、最“坏”的事情，坏到她也许会将无辜的人一并牵扯进去，但她别无选择。
她不会再犹豫，不会再心软，她以后都要做个“坏人”，因为她明白，她只有不善良才能在属于他的世界里逃离，才能好好生活下去。
阿蒙就算爱海伦，可那又怎么样呢？他还不是要以爱的名义，一枪打死海伦，最后还要说一句“免得她被人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