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之后是公司每年最忙碌的时间，十二月开始各个部门需要进行层层的总结会议和列定预算计划，陆邵阳在单位待了一个上午，将下午会议的决定权授权给了李晞，然后一个人开车离开了公司。
这段时间里，本就不怎么爱说话的陆董事长变得更加寡言，面色惯常漠然，别说生人勿近了，就连李晞都不怎么敢与他调侃，于是整个公司高层全部低气压，一众高管均然换上冷脸。
晓晓住院期间陆邵阳一直都没回南山，此时驱车回去，他竟有些隔梦的感觉。
副驾驶上食堂的阿婆带着笑，讨好道，“我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小脸蛋大眼睛，白白净净粉妆玉琢的，说不上哪里特别漂亮，就是一笑起来啊真甜、真好看呐……”
是啊，她那时候多甜啊，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小月牙，清澈甜蜜，一看就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樱花粉色的唇，陆邵阳第一次看到就心猿意马地想，这樱唇吻起来口感一定很软很甜。
“先生，一会儿您别动手了，我做，您看一遍就好，到时候您给她复述一下我是怎么做的就好了……”
“不用，你教我，我来做。”
“使不得使不得，您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可不能做这种事情哦！做饭不是个干净活，油烟一起，那烟熏火燎的，您这么贵的衣服受不了的……”
陆邵阳宽慰地向阿婆笑了笑，“不怕，我可以换件衣服。”
阿婆犹疑道，“……可是厨房有刀有火的，您一个男人没经验，别伤着自个儿……”
“没关系阿婆，男人受点伤不碍事。”
阿婆上了岁数，思想还停留在老一辈，总觉得男人天生不该进厨房。想到自家老头天天喝酒、打牌、不务正业都不愿意进厨房帮忙，再看看人家一看就是青年才俊，工作繁忙都挂心给妻子做饭。
阿婆感叹道，“哎……你对那小丫头真好啊，不过话说回来，那小丫头也真是个好孩子。她上学的时候啊，每次打完饭就脆生生地笑着和我说‘谢谢阿姨’，可有礼貌了，哎呀……每次我都多给她几块肉……”
陆邵阳一边开车，一边微笑回答，“是啊，她非常好。”
“诶对了，你们结婚几年了？”
陆邵阳摸摸鼻子，回以回答，“六年了。”
“六年……诶呀，那岂不是她一毕业就结婚了……日子过得真快啊，”阿婆叹惋时间流逝，转而继续聊家常，“那你们有孩子了吗？”
“……有。”邵阳别开视线，看了眼后视镜，“一个小男孩。”
“可真幸福啊！”阿婆慈爱笑起来，又开始中老年女性的催婚催孕催二胎，“你经济能力强的话，那就再要几个呀，现在放开二胎了，有个小男孩就再要个小女孩呀……诶，实在不行就去国外生，那个不限制的……”
陆邵阳的呼吸刹那潮湿，前方路口的红灯亮了，他停下车吁了口气。沉住心神，回头温和地和阿婆应承，“我也喜欢小女孩，但是怀孕太耗她身体了，一个就够了。”
“……也是，”阿婆想了想点点头，“想当初我生我家儿子的时候，整个腿都肿了，可那时候我家条件不好，我只能硬撑着去生产队上班，哎……现在条件好了，我再想想那时候，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呢……你真是个好男人，我家老头从不心疼我。”
他真是个好男人吗？
不是的，起码晓晓心里，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存在的意义，
否则为什么她要如此拙劣的招式将他支开，为什么呢。
她说要小熊，是要他回南山，她说要鱼香肉丝盖浇饭，是要他在南山待起码两三个小时。那么在他回南山的期间，她又要做什么呢？
陆邵阳心知肚明。
车开进南山脚下，阿婆顿时傻住。
陆邵阳请她来时告诉她，教他做饭给会她五千元作为报酬，她想过眼前仪表堂堂的男人是个有钱人，但她真的没想到，这男人竟然如此有钱。
“你你你……你们家住这里？”
“是我住这里。”
“那那那……那个小丫头呢？”
“她病了，她说想吃这个，所以……”
阿婆的八卦等级从家常里短骤然提升为豪门生子大计，这等豪门，一个孩子哪够啊！且不说那个什么澳门赌王四个老婆十七个孩子，就看看其他家族，谁家不是好几个啊！
“诶，这不行啊，”阿婆一拍脑门，“你要是喜欢孩子，不行就找个代孕吧！”
“啊？”陆邵阳好不容易把话题绕过去，她怎么又扯回来了。
“代孕，”阿婆看他的样子，心想果真男人是不懂得女人的事情，“就是把……嗯……就是女人打一针什么针，然后在什么实验室里啊培养孩子，再找第三个人替她怀孕……”
代孕这等专业医学，阿婆只知道大概过程，原理也不是很懂，讲得是乱七八糟，但是中心思想就是，既然你舍不得她怀孕，可以取卵子让别人怀啊，反正你有钱，也不差这些钱。
陆邵阳将车停到别墅院门口，“阿婆，教我做饭吧。”
阿婆察言观色，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温和、很好说话的男人，可能骨子里是个冷淡的人——他并不想谈论二胎。
到了厨房，阿婆开始自来熟地洗青椒和胡萝卜，陆家的厨房已经很久没用，所以厨房用具都要清洗。陆邵阳将手机放在身边，帮着一起清洗。
两个人刚清洗完碗筷，李晞的电话就打来了。
陆邵阳接起来，“喂？”
“陆总，我现在开车到南山了……”
“你怎么来了？”
“下午会议，中盛送来了合同解约通知书，哥你说会不会是……”
陆邵阳打断他，“你上山吧，见面说。”
陆邵阳放下手机，坐在正对别墅大门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厨房里阿婆半天没等到他回来，于是探头出来，询问道，“先生，您还做吗……”
他回过头，声音沙哑得像磨了砂纸，“一楼西侧最里面是休息室，你先休息一下，然后我叫你。”
阿婆放下青椒，迟疑地走开了。
御景苑的大门打开，李晞迈腿下车，手里拿了一份文件，急匆匆地进了别墅。
“哥，中盛的解约意向书，目标直指我们的新项目，会不会是……”
“我知道，等等吧。”陆邵阳将手机放在茶几上，紧绷唇线盯着手机屏幕。
李晞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坐在他身边。
客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一下一下敲击在两个人的心上，李晞余光打量陆邵阳，但他面如平镜，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如果是一定要看出什么，只能说李晞看到他双手交叠着，一只手的拇指按着另一只手的虎口，他的手似乎在抖。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时间的流逝着，两个人却静止着。
不知过了多久，陆邵阳的手机屏幕猝然一亮，李晞探寻地看向陆邵阳，他蓦地紧闭双眼，缓了口气才有体力站起身上了楼。不知怎么，李晞感觉他步伐浮得厉害。
……卧室还是他生日那天的样子，有点杂乱，但充满了生活气息。孕妇奶粉放在柜子里，旁边是冲调用的小杯子。衣柜里挂着几件孕妇的防辐射外衣，不同月份、不同尺码。
当时晓晓说，这些防辐射服都是没用的，说得不好听点，这叫做“智商税”。
诶……他个学化学的，怎么能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不大，他只想把所有好的都给她而已，所以他对她说，“让人知道你是孕妇，能小心点儿对你这都是用处。”
他匆匆进入卧室，裤腿扫过小矮桌，一包散开的梅子被扫落在地面，里面的樱花味小雪梅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富士山的樱花味小雪梅是她这一个月里唯一吃了不吐的零食。
日本的零食大多都是“限季”的，而且最佳赏味期只有几个月。富士山的樱花每年三月末盛开，四月底樱花小雪梅上市。贩售时节只有五月一整月，等到了十月末，全日本都找不到几包。
南山这几包小雪梅是怎么找来的？
这是他和日本供应商的乙方代表以明年的供货量和供货价施压，才迫使日本的株式会社动用商业联盟关系，替她找来的。
如此大费周折，耗费人力物力，并且为此他会损失明年一年的商业利益，但他觉得值得，因为她爱吃。
现在她最爱的小雪梅散了一地，而陆邵阳恍如未闻，只是径自走到床边，蹲下身摸索床板下面。
紧急避孕药的塑料壳还在，但……插在床板缝隙的名片已经不在了。
她……
她……
她到底还是……
陆邵阳早有心里准备，可仍旧不受控制地心脏猛地一绞紧，刺骨的疼痛让他不自主地捂住心口，腿部脱力“啪”地一下跪在地上。
视野里，她奶白色小熊的小脑袋躺在她的枕头上，就像她一样软萌地看着他，还带着天真无邪的笑意。
她早已不再天真，他却更爱她。
六年前他喜欢她天真稚气，她的纯净和他圈子里的黑暗相比显得难能可贵；后来他爱她的温暖，因为在他的世界里，金钱权利多，温暖体贴少；再后来他爱她的不顺从和绵里藏针的聪明……
可是现在她做了什么？她又要做什么？
“……哥？”
“哥？你怎么了？”
陆邵阳撑着床想要站起来，却几次使不上力气，他声音晦涩难耐，“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