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按照手机上的追踪路线寻迹而去，陆邵阳心神不宁，拐弯时一个不注意，车尾扫到了逆行的快递小哥，小哥看到来车是宾利，登时吓得脸色唰白。
陆邵阳踩死刹车眼神滞然地注视了前方，李晞坐在副驾驶上担心地看着他。
“哥……你没事吧。”
快递小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副驾驶低头弯腰、诚惶诚恐地连连道歉，李晞推开车门下了车，温声问道，“你没摔到吧。”
小哥一愣，紧忙道，“没有没有……是我不注意，对不起对不起……”
“下次别再逆行了，路滑慢点骑。”
小哥白着脸指了一下车尾继续解释，“先生……先生，你车尾有划痕，我、我撞上了……”
李晞声音清朗宽慰，“我知道，不要紧，划痕我们自己修，你身体没碰到就好。”
宾利的喷漆费用动则上万甚至十几万，小哥原以为自己一两年的收入都要搭进去了，现在李晞的话语无异于斩刑临头改判了无罪释放，他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会连连感谢：
“谢、谢谢、谢谢先生……我……”
“赶紧走吧。”
李晞打发了快递小哥，走到驾驶室打开车门，“哥，你别开车了，我来吧。”
陆邵阳僵硬地起身，绕到另一侧的副驾驶，李晞刚起车，秦帮的电话就打来了。
“陆先生，程小姐从医院出来了。”
“……她只有一个人吗？”
“只有一个人。”
“……我知道了，你在远处跟着，无论她见了谁，你都不要靠近，但务必保证她在你的视线里，保证她的绝对安全。”
“好的陆先生。”
“等一下……”
“嗯，陆先生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和你们先汇合，我和李晞和你们换车。”
陆邵阳挂了电话，将头靠在车窗上，看向窗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忽地开始羡慕马路上的每一个人，做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的，不用担那么大的责任就更容易快乐，不是吗？
“哥，”李晞看了眼屏幕上的追踪符号，“快到了。”
“……嗯。”
“一会儿我下去拦住她，哥你在车上等我。”
陆邵阳没有回话，他只是静静看着窗外。
昨天晓晓说完话，他立刻就猜到她要做什么。她说要他留在病房陪她睡觉，可是她知道吗，他已经很久都睡不着了，这七天里，每天他都是靠着注射氯丙嗪才能正常入睡。
郑院长说得对，氯丙嗪有成瘾性，长期靠药物入睡总有一天他会不用药就睡不着，但是没有她他同样会睡不着，又有谁能告诉他，这个瘾他该怎么戒断？
他注射了氯丙嗪之后躺回在她身边，直到失去意识、沉入睡眠的前一秒，他都在祈祷她只是一时意气用事才想到去找王斯退。
如果她真的要走，他可以送她走的，他可以的。因为他已经告诉了梁赋程，如果她想走，他会送晓晓和梁赋程一起走。
从她在高台之上松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爱情判了死刑，可是为什么她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将他的事业一并判处死刑。
一条青砖小巷拐过去，陆邵阳的车停在了一辆普通的白色面包车侧面，秦帮的人从面包车上下了车，将车钥匙递给陆邵阳。
“她是怎么来的？”
“步行。”
“走了多久？”
“大概15分钟。”
这个时间还可以，她不至于太累。陆邵阳点点头，与李晞一并上了面包车。
面包车重新开出小巷，陆邵阳终于看见了他心心念念那个女人的背影。
她听话地披着他的夹克外套，自顾自地走在人行道上，她的步伐不快，但是很稳很稳，李晞放慢速度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他宽大的夹克披在她身上，显得她更加纤瘦单薄，初冬的北风很冷，她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就孤身一人在寒风中走了十五分钟。
她最后停在了一家很普通的粥铺门口，应该是在等待王斯退。
她一直怕冷，现在她站在那里，冷得不自禁地搓手、跺脚。他丫的王斯退挺大个男人不提前接她，竟然让她在寒风里等他，她还生着病！
他捧在手心娇娇的小花被人放到寒风里摧残，陆邵阳恨得牙根痛，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她从不需要他的保护。
李晞看了看身边的陆邵阳，试探道，“哥，我现在下去？”
“……不，再等等。”
他在等什么呢？
在等她会不会突然后悔，然后转身离开回到医院吗？他心里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想当场抓现行吧。李晞张张嘴，终究没说什么，面包车熄了火，发动机不再有震动声，车里显得更加安静。
几分钟后，路边停了一辆劳斯莱斯，一个穿着西服的熟悉身影从后排下车，一见到晓晓，他虚伪地笑着，快步迎上去。
两个人似乎说了什么话，王斯退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替晓晓整理披在她身上那件夹克的领口，晓晓想要躲闪，但是王斯退的动作明显快于她，他直接握住了晓晓的前襟领口，而后靠近她。
“我……咳，他想做什么？”
李晞生生压住脾气，不让自己骂出来。他转过头看陆邵阳，发现陆邵阳的拳心紧握，唇线绷成了一条线，但……他没有任何动作。
李晞强压住火气，靠回椅背继续看。
晓晓向后躲了两下，但是王斯退一直没放手，她见甩不开他，于是伸手隔了一下，王斯退却忽然抓住晓晓的手腕。
“王斯退他有病吗！”
李晞推开门就要冲下车，陆邵阳眼疾手快握住李晞的胳膊，“再等等。”
会否晓晓发现王斯退不是好人，她能收手回来，只要她拼命推他、抗拒他、甚至甩他一耳光，陆邵阳现在就能立刻冲下车阻止王斯退！
可是……晓晓没有动，她很冷静地扬起头直视王斯退，王斯退似乎一愣，转而笑了，慢慢倾身过去，贴在她耳畔……
王斯退比晓晓大了整整一轮生肖，两个人站在一起，若有什么亲密动作，任谁都会猜测是有钱人和在外包养的无耻小三，更何况那动作暧昧极了，连陆邵阳都觉得他在吻她侧脸。
可晓晓没有抗拒。
“我！”李晞真真的骂了粗口，回手就想推车门下车，却发现陆邵阳死死攥着他的胳膊，用力之大，五指指印清晰可见，连李晞都觉得疼得难以忍受。
“……哥你拦着我下车？你看看王斯退他做了什么！”
李晞气极了，说话的声音不自主地抬高，他真是搞不懂他哥到底怎么了，他对程施晓的占有欲那么强烈，他到底是怎么看得进去王斯退这个老流氓对晓晓动手动脚的，而且程施晓这个女人，她竟然不反抗！
陆邵阳没有回复他，一双墨瞳仍旧紧盯前方，李晞即便再生气，只要陆邵阳不应话他也无计可施，他就只能气哼哼地靠回去。
视线里，两个人终于不再有肢体接触，晓晓指了一下身后的粥铺，示意去这里吃饭就好，王斯退仰头看了眼牌匾，看起来好像是觉得晓晓吃这么廉价的食物有点超乎他的想象，他笑了。
晓晓没理他，披着衣服走在前面，王斯退躬身殷勤地替她拉开了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陆邵阳松开手，对李晞道，“把车往前开一点。”
李晞忿忿地看了眼陆邵阳，无奈只能听他的，将车提到前面一些，方便观察粥铺落地窗之内的情况。
两个人坐在窗边的餐桌，王斯退首先交给晓晓一样东西，晓晓拿起看了看，又放在一边。
两个人说了几句之后，晓晓摇了摇头……那边王斯退靠到椅背，收敛笑意抱臂冷冷打量她，晓晓非常平静地回望着他，僵持片刻之后，王斯退终于点点头表示同意。
晓晓垂头敛睫，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拿出一张卡，递给了他……
李晞“腾”地坐直，目光炯炯，声音骇人，“她递的什么？”
“……BX—07001项目资料。”
“操！”
李晞横手推开车门，一条腿迈出车想要冲出去阻止程施晓，陆邵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来。”
他声音就和往常一样，声调不高、声响不大，冷静克制，但有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李晞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回头看陆邵阳。
只见陆邵阳紧闭双眼，敛住一切鲜血淋漓的痛苦，他下颌、唇线绷得僵硬，他额头青筋凸显，整个人都在拼命克制某种难以承受的绝然伤痛。
李晞突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难以置信，“哥……你跟着她来，不是为了拦住她？”
陆邵阳没有回答。
李晞瞪大眼睛仍旧不敢相信，“……你放任她……背叛你？”
静寂好久之后，陆邵阳艰难回答，“……我……想她开心。”
李晞愣了两秒，突然像炸了火一样高声反问：
“陆邵阳你是不是疯了，是不是疯了！你跟着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阻止她出卖你，你是为了看她怎么与你为敌，看她怎么一枪毙了你的命，是吗！你疯了吧！哥，那是博翔，整个博翔，是你六年的心血！你就要为了一个女人，全都不要了？”
陆邵阳没有回答。
李晞见他不声响，只能强压住声调，逼自己冷静地与他分析利弊，“哥你上次说不拦住她，是因为她怀孕了，你想留住这个孩子，但是孩子现在没了！没了！难道你还要用博翔整个集团做陪葬吗？”
“你若怕李家股份有损失，我等额给你股权置换成……”
“操！陆邵阳，我叫了你三十年的哥，你他妈以为我李晞是为了钱、是为了钱吗！”
向来清朗温和的李晞此刻气得眼眶都红了，身体不受控地抖。
生产线加上研发几十个亿的投入，工厂和研发中心数万名员工，陆邵阳和他李晞多少次没日没夜的加班、多少次熬夜倒时差倒到头晕目眩，他陆邵阳为了哄那个女人开心，他全都不要了！
他是怎么哄的？
他是把身上的防弹衣脱下来，把他自己的心口贴紧、对准了她举起的枪口，等着她一枪毙命，然后还要夸一句她“晓晓你枪法真准”！
他可以不要命，可以挨枪子，但凭什么还要等着人这么侮辱他！
他是他李晞的哥哥，他从小成熟、从小理智，怎么就为了她什么都不要了，凭什么！她程施晓可以不爱他，但凭什么要侮辱他、凭什么要毁了他！
李晞发完一通火，狠狠地看向粥铺，发现王斯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落地窗下，那个单薄的女人一口一口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粥。背景里粥铺热闹红火，更衬得她消瘦孤独。
“哥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们都疯了……”
李晞破罐子破摔一样狠狠甩上车门，他回头刚想继续说什么，遽然就像爆破临界点的皮球被人松了气——他什么也说不出了。
因为，他在他敬佩的兄长的脸上，看到了眼角渗出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