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邵阳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晓晓的踪影。
仿佛是曾经的记忆汹涌抵来,邵阳瞬间困意全无,快速翻身下床,刚想唤她的名,就听见楼下厨房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
他顿住,许久之后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天知道他多怕她又突然消失不见。
他随意穿上衬衫,一边系扣子一边下楼,只见她站在厨房里忙碌着。
晓晓将小毛巾垫在砂锅盖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喷香的排骨味扑鼻而来,隔着老远邵阳都闻得见那股香,一大早腹腔空空如也,邵阳仿佛感到自己的肚子叫嚣着饥饿。
想不到,这些年她的厨艺这么好了。
邵阳有点高兴,也有点莫名其妙的心酸,原本求婚时他曾和她保证过,今生绝不让她吃一点苦,可现在看见她生活技能的提升,就说明他不在的四年里,她吃了很多苦。
“呀,你醒了。”晓晓抬头看他,明媚地笑起来。
“做什么好吃的了?”
“小白菜排骨汤。”
“成,一会儿我尝尝。”
晓晓捧着砂锅盖看他,一脸纠结和不情愿,“我不是给你做的。”
不是给他的?
邵阳系着最后一颗纽扣的手僵住,眼神变得古怪,带着些许尴尬。
见他不高兴,晓晓紧忙解释,“我是说,排骨汤是给叔叔带的,不是给你的。”
“我尝尝都不行吗?”
想了想,晓晓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那好吧。”
晓晓用瓷勺舀出一块小排骨,淋上一些汤汁,端给他,“小排骨不多,只给你吃不好咬的边排,容易吃的给叔叔留着。”
排骨太香他又太饿,邵阳压住叫嚣的胃,装出斯文的样式,有模有样的品尝。
小排骨炖得软烂进味,松润的排骨肥瘦有致,入口即化,汤汁沁香可口,嗯,很显然……吃一块是不够的。
“呃……还有吗?”
晓晓一怔,紧忙将碗夺回来,“不给你吃了!冰箱里只有一小盒排骨,才炖了半锅,你身体这么好,不用补身体!”
“我爸又吃不了那么多!”
“那还有下一顿呢,又放不坏!”晓晓嘟嘴恨恨然反驳。
丫的陆邵阳力大如牛,晚上睡觉圈住她就像死秤砣,推不动、踹不走,胸腔滚烫热得她一身汗,好不容易逃离贼窝了,这厮一翻身,又压过来了!
就这身体还用吃什么排骨,顿顿吃草就够了!
邵阳刚想说什么,突然发觉和自己病中的父亲争风吃飞醋简直幼稚到可笑,一定是早晨起来脑子被门夹了,再纠结下去,恐怕自己都要嘲笑自己了。
“对了,你快些吃饭,我们早点去医院,这样叔叔早晨就能吃上排骨。”
“饭呢?”
“……呃,我忘记做了。”
服了她了。
……
两个人到达圣索亚私立医院的时候,正正好好八点半。
来之前陆邵阳事先没通知陆建忠,推开病房的门,邵阳先进去,晓晓脸皮薄躲在后面,陆建忠本是冷着脸不予多理睬。
“咳,爸,我们来了。”邵阳也是冷着脸。
“叔叔……”晓晓从邵阳身后歪身露出脑袋。
一见晓晓,陆建忠愣了愣,紧忙撑着从病床上坐起来。
晓晓见此状,赶紧快步过去扶住他。
“叔叔,别着急!”
“咳咳咳……晓晓来了……”
“慢点慢点,叔叔……”晓晓左手扶着陆建忠,右手微握拳,浅浅敲着陆建忠的后背。
“咳咳……”
陆建忠本是好多话想问她,此刻突然见到她,又问不出什么,只能气喘地咳嗽。
“叔叔,不急不急……”
一口气终于喘上来,陆建忠的脸色已经略有绛紫。
晓晓心中不是滋味,就像邵阳说的,他的心脏病不再是小毛病,积年累月的操劳导致疾病重了许多。
“爸,晓晓煲了排骨汤。”
晓晓如梦初醒,“对,叔叔,你等一下。”
她转过身,从邵阳手中接来保温盒放到小桌上,拿出小瓷碗盛了一碗。
为了显得喜庆一些,晓晓今天特意穿的是谨错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一字肩的设计露出白皙的肩颈,窈窕好看。
陆建忠的刚刚从昏睡中醒来,因为药物和缺乏运动的缘故,导致他整个人浑浑噩噩,混沌中看到晓晓的背影,想起三十多年前滨海湾的直升飞机上,她也曾一身红裙,陆建忠仿佛出现错觉……
“筱安……”
“嗯?”晓晓和邵阳都是一愣,她茫然回头,看看陆建忠,又看看邵阳。
“爸,你叫谁?”
晓晓只有背影极像邵筱安,她一回头,陆建忠便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没事、没事,晓晓别忙了,快过来。”
晓晓端着小碗,换上甜甜的笑容,转身走过去,“叔叔,我煲的排骨汤,喝点吧。”
陆建忠慈爱地笑着接过碗,晓晓看见他手背上的留置针,连着原本苍劲的手都变得淤青。
记得四年前,他站在红木桌后写书法,精神矍铄、笔力千钧,而现在……
“丫头,这些年去哪儿了?”
“叔叔……”
“瘦了……也长大了,不像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么像小孩子了。”
晓晓原以为陆建忠多多少少会埋怨她几句,没想到他半点指责她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每一个字都流露着属于长辈的爱怜。
她坐在他身边,垂下眼眸,有点委屈有点感动,“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是邵阳对不起你,也陆家对不起你。”
当年陆邵阳强取豪夺,权谋用尽,逼迫晓晓委身于他,是他对不起她;
可后来陆邵阳付出的是实打实的真心,其心可鉴,然而晓晓明知谨错是陆家唯一的血脉,却隐瞒了整整四年,若不是他偶然撞见,恐怕陆家唯一的继承人根本受不到该有的教育。
说到底,两个人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但是感情却一等一地深刻,连带命里相爱相杀,最终皆是遍体鳞伤。
陆建忠诚心诚意地说陆家对不住她,晓晓心中有愧。
“邵阳犯浑,我教导无方,连累你这些年辛苦……”
“不辛苦的……”
“怎能不幸苦?你还是个孩子呢,就被迫一个人带孩子长大。”
晓晓不语,满心都是心酸和感动。
“晓晓,看在谨错的面上……嫁给邵阳,好吗,谨错总该有亲生父亲在身边,你说对吗?”
晓晓垂头依旧不声不响,陆建忠放下瓷碗,伸手替晓晓窝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当年不声不响就走了,大家多担心你,邵阳急火攻心在火车站吐血……”
“爸,你别吓她。”
他……急着找她,在火车站吐了血?
所以,李晞说他胃出血,不仅没有说谎,而且事实更加严重。原来,他也曾彻骨痛过,可她一直在不相信他的爱。
“回来吧晓晓,就算他都错了,看在他真心爱你、你们还有谨错的份上,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弥补你,好吗?”
晓晓咬唇,片刻重重点头,声音哽咽,“好……”
她背对着陆邵阳,看不见他听到这个“好”字时,眼中溢出的复杂情感。幸福有谎言做外衣,得到的实质会是什么,邵阳根本不敢多想,他只想好好待她,期盼将来一天她肯听他解释。
只要她愿意听他的解释就好。
晓晓不知道他不为人知秘密,病中的陆建忠同样不知道。他高兴得笑了两声,一口气没喘均匀,再次咳起来……
“叔叔你……”
陆建忠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你愿意回来,我是高兴……”
邵阳和晓晓两个人进屋大半天,陆建忠方才一直挂心晓晓,此刻心落地,他才发现谨错不在。
“诶?谨错呢?你们俩没把孩子带来?”
“爸,我忘记告诉你了,谨错送去夏令营了。”
“夏令营?”
“管家带去欧洲了。”
“你做的什么事?谨错才多大,你让他离开父母去欧洲!”
陆建忠和晓晓说话时充满慈爱,但与陆邵阳却马上换上一副严父的模样,横眉冷对、冷眼相对。
邵阳也没示弱服软,“我孤身去欧洲的时候,年纪也不大。”
“你……”
眼见父子两个人一见面又是剑拔弩张,晓晓急忙解释道,“叔叔,谨错说他没去过英国,吵着想去,我挨不过他求我,就答应了,邵阳说他忙完这一阵,带我一起去。”
陆建忠看看晓晓,“你这傻孩子,别总替他说话……”
“没替他说话,叔叔,是我的主意,对不起。”
陆建忠笑了,“还叫我叔叔……”
晓晓没懂他的意思,“嗯?”
邵阳站在她身后见她不懂什么意思,他又好面子不搭话,只能握拳抵住人中,尴尬地轻声咳了一下。
“丫头,换个称谓吧。”
晓晓仍是一脸茫然,“……伯伯?”
这下陆家父子俩都尴尬了,谁也不说话,兀自笑得让晓晓摸不着头脑。
缓了几秒钟,晓晓的头脑突然间灵光,莫不是……莫不是……让她喊“爸”吧!
“叔叔,我……我……”
“没事,不好意思就下次喊,晓晓永远是我们陆家的儿媳妇。”
“爸……”
晓晓小声试探地唤了一声,病房突然静下来,陆建忠和陆邵阳一并看着晓晓,晓晓被两道目光一起盯着,瞬间脸红。
“诶!”陆建忠笑着应了一句。
“好了爸,喝点排骨汤吧,再不喝就该凉了。”
邵阳心中汹涌表面上依旧平淡,他考虑着该怎么在晓晓发现骗局之前将她的离婚事项办妥,然后与她结婚。
他来不及再次去爱尔兰取得一张不能离婚的结婚证明,那么国内的结婚证也是一种契约,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