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
梁赋程打开门，被眼前的晓晓吓了一跳。他扔下包，跑到沙发前，蹲在晓晓面前，惊讶看着她。
“晓晓，晓晓……”他握住晓晓的双肩，将她转向自己，紧张道，“看我，晓晓，你看我……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面前的程施晓，那双漂亮的杏眼已然严重红肿，从前洁白里透着微蓝的巩膜，现在布满了红血丝，那双眼盈满了泪，她幼白细嫩的脸颊也肿得一塌糊涂。
她整个人狼狈得像从深渊中醒来的孩子，眼神无助痛苦得让他心痛。
“怎么了？不哭啊，先不哭……”
梁赋程将声音放得柔和至极，像是哄着迷路的小女孩。
他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不哭晓晓，你先告诉哥哥，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还是怎么了？”
晓晓流着泪，“……赋……程，你……你告诉……我……”
因为抽噎，她的声音断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呼吸几乎闭过气去。
“好好好，我告诉你，你先不哭……”梁赋程抽出面巾纸替她抹眼泪，哄道，“你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还在不停地流泪，“《辛德勒……的名单》，阿蒙……到底有没有……打死……海伦……”
“啊？”
她哭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电影剧情？
梁赋程回头看向电视，又疑惑转回来看向晓晓，“电影……你不是看完了吗？”
“我没看懂，”晓晓的眼泪哗哗地流，她抬高音量崩溃道：
“我看不懂嘛，看不懂啊……我突然听不懂英文了！你告诉我，阿蒙和海伦的结局是什么，我求求你告诉我！我求求你了……”
说完这句，她脱力得趴在沙发扶手上，止不住地喘息抽噎。
整个人的状态，就像在逡巡在悬崖边缘的逃亡者，多一步，都会让她情绪全然崩溃。
梁赋程哪里忍心再逼她，“好好好，我告诉你结局，我告诉你，你不要哭。”
梁赋程扶住她的脖颈，认真道，“阿蒙把海伦的名字，写在了辛德勒的名单上，嘱咐辛德勒，一定要带她走，保她绝对安全。所以，海伦是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
晓晓闻言，闭上眼，两行热泪滚滚流下。
梁赋程继续道，“那个名单上的人，是整个战争中，唯一没有到奥斯维辛集中营、接受死刑的人。所以，海伦活下来了。”
“那……阿蒙呢？”
“他死了。他把海伦写在了名单上，相当于背弃了纳粹的宣言。无论战争走向哪里，他都免不了死亡。”
阿蒙死了，海伦活了。
“那……海伦……她知不知道，阿蒙……爱她？”晓晓捂着心口，流泪问道。
“不知道。阿蒙没有讲过。”梁赋程摇头，坚定道，“因为阿蒙知道，就算送她走时，他告诉海伦‘我爱你’，海伦也不会信的。”
晓晓喃喃重复着，像是再对自己说话，“海伦……不会信的……”
“是的，阿蒙知道自己对海伦有多坏。他当着她的面杀人、对她用强、囚禁她、欺辱她。他知道对于她来说，他是彻头彻尾的魔鬼，所以送走她时，他没有说我爱你。甚至，阿蒙都没有去见海伦。”
我爱你，可是我不会告诉你。
我爱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相信。
我爱你，但是这句话，你只能对我说。
我爱你，所以我要送你走，我要让梁赋程替我照顾你。
程施晓，我爱你，所以送你走时，我没有再见你。
他说，“乖，别哭了，既然那么恨我，就别哭了。”
晓晓按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哭得几乎背过气，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晓晓，你怎么哭成这样啊……这只是电影啊……而且阿蒙和海伦不是主线啊……”
“赋程，我好痛啊……我心口好痛啊……”晓晓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抱着膝盖，锥心泣血地嚎啕哭着。
阿蒙初遇海伦时，他需要一个贴身的保姆。
茫茫人海，他一眼就看到了她，习惯夺人性命的恶魔，露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微笑，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第一面便动了心。
士兵带来站成一整排的保姆选人。因为知道这是个好工作，能够保住性命，所以每一个女人都跃跃欲试。
只有海伦退在最边上，紧张地回避着他，她一直在抖。
阿蒙开枪打死犹太女工程师，巨大的枪声吓得海伦一哆嗦。他残酷暴戾的样子同样如此骇人，她瑟瑟缩缩，眼神里全是惊恐。
他收枪，再次回身，站在她面前，他低下头看她，仔细打量她秀气白净的脸。
他咳了一声，却迅速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捂住口鼻，生怕把重感冒传染给她。
她根本不敢抬头。
他似乎看出了她在抖，于是轻轻拉开她的大衣，动作温柔，然后看见了大衣里面那双颤抖的手。
哦……原来她这么怕他。
他斜斜抽了口烟，浓重的烟雾散开，他看见了一双澄清的眼。
他来自地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而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犹太女孩。
那时候阿蒙不爱海伦，他选中海伦，不过是因为她没做过保姆，也不愿意当他的保姆。
呵，所有人都渴望待在我身边，寻求我的保护，你竟然不愿意。你凭什么不愿意？
带着那些有点恶作剧，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动心，阿蒙带回来海伦，海伦住进了阿蒙的家里。
其实阿蒙真不是什么好人，他是有妻子亦或是未婚妻的人，那个女人来看他，还和他上床。
醒来以后，他开枪瞄准一个个犹太行人，夺去他人性命不眨眼。可是海伦给他端酒，他却叫住她，认认真真地对她说了句“谢谢”。
他杀了太多无辜的人，又打她、强迫她，所以即便辛德勒告诉海伦阿蒙爱她，她也根本不敢信。
是啊，陆邵阳害了她周围那么多无辜的人，梁赋程几次告诉她，他爱她，她又怎敢相信。
现在她终于确信，确信陆邵阳的的确确是爱她的。可是那些事情就那么不可逆转地发生了，童叔叔死了，童辉入狱了。
他爱她，可她再也回不去了。
阿蒙你知道吗，但凡你对海伦好一点，她都会爱上你的。你那么优秀，地位又那么显赫，你如果不是纳粹的军官，你足以做一个绅士。
陆邵阳你知道吗，但凡你对我好点，不要害了童辉和童叔叔，我都能够原谅你，因为……我同样爱你。
可是啊……
梁赋程扶起她，一边拍她后背，一边小心地劝道，“晓晓，只是电影而已啊，你不要动感情啊……哎……怎么会这样啊……”
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难过。
她趴在他肩上哭着，“赋程……我以为……阿蒙打死了海伦……”
“没有没有，晓晓，海伦活下来了。”
晓晓还在哭，毫无逻辑地说道，“赋程……陆邵阳……他……他说他爱我……”
听闻这突如其来的意句话，梁赋程身体僵住，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缓声道，“是。他确实爱你。”
晓晓声音细弱，“但他……从没告诉过我……我不知道……我离开国内的时候……他都没说……”
梁赋程突然就明白了她，原来——她在这部电影里，看到了他和她的故事。
原来，她将英文名选为海伦，是因为她在电影里，看到了她自己。
他哽咽了再哽咽，才说出口，“晓晓，你误会他了，他从没有想要伤害你……”
晓晓抱着他的脖颈，泣血一般哭泣，“我知道……可是……童叔叔死了……他死了……我怎么能原谅他……”
“……童叔叔？”梁赋程犹疑道，“是童辉的爸爸吗？他过世……和陆邵阳有什么关系？”
晓晓根本没听懂梁赋程的疑问，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
“童叔叔死了。你知道吗……他对我可好了……他特别特别宠我……小时候调皮……爸爸气我，童叔叔就凶他……我……原谅不了我自己……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原谅……”
她与他面对坐着，小小的下颌搭在他的锁骨上，没有逻辑地胡乱解释着。
“嗯？他过世，又和你有什么关系？”梁赋程不解地看向肩膀上的晓晓。
“童妈妈……她说的没错……”晓晓一口气抽上来，背气半天才说出下一句，“就该一命换一命。我放手了，我想我死了，谨错就能活下来了……”
梁赋程的眉头越皱越深，她怎么了？
童辉父亲的死，和她、和陆邵阳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喜欢那个孩子的……我想留下他……可是我，害怕。我怕……”
“……陆邵阳，不、是我害了童辉入狱……童叔叔……接受不了，过世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我干嘛招惹他……他毁我不够，还要毁了别人……”
说到这里，晓晓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不停地往下流。
梁赋程听得云里雾里，他终于忍不住把她从肩膀上扶起来，“程施晓，你清醒一点。”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说，童辉入狱是你的错？”
晓晓抹掉眼泪，解释道，“……高乔伊是……主犯……她要童辉顶罪，陆邵阳他……怎么可能去救童辉……”
“……童辉顶罪？”
一道光骤然在梁赋程脑海中乍现，他猛地明白了晓晓的意思，也忽然明白了晓晓为什么那么爱他，都不愿再和陆邵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