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邵阳进了别墅，于悦惶惶不安地跟在后面，晓晓听见声响从二楼出来，一见到悦悦，总算神色放松了一些。
邵阳没再看晓晓，转身脱下外套，和于悦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低声撂下一句话，“说你该说的。”
他一边将衣服挂好，一边说道，“人给你带来了，我去二楼办公，你身体弱，不要聊太久。”
晓晓点头表示知道。
BX—07001项目是博翔本年度最重要的项目，在经过一系列投产之前的测算之后，无论是市场营销部，还是质量检验部，都打出了一个极高的评分。
每家上市公司都需要一个“拳头”产品，内部编码“BX—07”系列，就是陆邵阳规划的下一代拳头系列产品。所以饶是事务繁杂，饶是父亲病重，他也不能撒手不管这个项目。
审阅完下级部门发上来的月份报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邵阳揉揉太阳穴，准备放松一下。虹吸咖啡壶在柜子里，他刚站起身，书房便传来敲门声。邵阳回手合上笔记本电脑，说了一声“进”。
晓晓推开门，冷静道，“……你还在工作吗？”
“在工作。”
“那你先忙。”
“没关系，有事就说。”
邵阳清楚，晓晓没和他吵，原因无外乎就是以为于悦替她带来了避孕药，她觉得她能够拖延时间想出其他对策和他斡旋。她很理智而且思路清晰，但这种理智让他心凉。
“我想和你聊聊。”
“可以，坐吧。”
邵阳烧上热水，一点点研磨咖啡豆，听她准备如何应对自己。
“我答应你，可以尝试与你同床，你要答应我不能放弃谨错。”晓晓声音不大，但言之凿凿。
“我不会放弃谨错。”邵阳想着，这场交易她自以为站在了有主动权的那一方，所以语气才能如此平和，若不是刚刚他发现于悦不对劲，恐怕他就被她骗了。
他将咖啡粉倒入咖啡壶，佯装漫不经心地随意说到，“你说是同床，不是怀孕？”
“能不能怀孕，是我控制不了的事情。”
“嗯，也是。”邵阳不留痕迹地表示认同。
“我还有一个条件，两个月，我如果两个月还不能怀孕，那么，你放过童辉。”
邵阳的手一僵，随即牵起笑，“你怀孕把孩子生下来，我答应你放过他。”
晓晓的眼神忽然变得闪烁，不似方才的笃定，她考虑了几秒，说道，“男孩还女孩不一定，如果是女孩那么还是不能继承……”
“无所谓。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可以把陆家交付。”说完这句，邵阳抬眼打量晓晓。
“我……我身体不太好，郑院长也说过，怀孕难度有点大。”
“是难度大，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怀？”
晓晓的睫毛颤抖，条件反射一样地抬眸看他，半晌过后，轻声道，“我没说我不想怀。”
“好。”邵阳放下咖啡壶。
两个人的平静太古怪。
在这种巨大的矛盾之下，晓晓从绝对的抵死对抗，突然之间变成了心平气和的谈判交涉。一方亮出筹码，另一方放出标的物，原本的感情就这样变成了交易。
如果是六年前的她，她会怎么办？
邵阳心里猜着，她绝不会平静得这么迅速，她应该骂他一顿，然后绝不理他，他记得她与他辩驳时候的伶牙俐齿和话里有话。
其实，一开始那个时候他也没那么爱她，对于她的反抗，他抱有玩弄的心里，也抱有一种“我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人，凭什么你不在意我”的反叛情绪。所以她难受，他心里只是不舒服，并不会像现在一样心凉。
他回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她。晓晓还是晓晓，可这些年，到底是什么变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既然她顺服，那么无论心在不在他身上，这次他都不准备拆穿她。就装作被她蒙在鼓里也可以。
邵阳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锋利的下颌线抬起——他吻上了她的唇。
晓晓身体一僵，嘴唇绷紧抿成一条线，却没躲开他。
从她下定决心的一刻，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个时候。
她闭上眼，默默地承受这个吻。他吻得很轻，很认真。他修长的手指单手解开她睡衣最上面的扣子，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脖颈和脸庞，然后将吻蔓延至锁骨。
身体之间的交融有过很多次，但似乎没有一次是在理智清醒之下的情投意合，往往都是一方索取，一方抗拒，此刻终于理智，但这种理智谈何容易。
他猛地倾身将她拦腰抱起，准备回卧室继续，晓晓却在这时扯住他的衣领——
“童辉……”她咬唇思索措辞。
“说。”
“案件进展到了哪？如果被害人家属不予追究，那么，还有没有机会放过他？”
“高家是主犯，童辉着了高家的道，替高家做事。如果不予追究，你要先放过高家吗？”
晓晓睁大眼睛看他，“你们……”
“晓晓，”邵阳目光复杂地看她，“我向你承诺，不会再插手这件事，一切看法律最终定夺，他若无罪，就能脱罪释放。”
那个吻依然缠绵，这种抵死缠绵太过于热烈，让晓晓有瞬间分不清自己是情愿还是不情愿。这个男人她真的爱，可是，如果童辉盖棺定论进了监狱，那么她绝不会留在他身边。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就像是对待最柔的羽毛，与上一次不管不顾的穿凿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进入那一刻，邵阳停下来，认真看着她，“你确定你愿意怀我的孩子，是吗？”
晓晓朦胧的双眼对上他，片刻意识回归，她攥住拳心，点了点头。
他贴近她的耳畔，“别后悔。”
“不后……唔！”
这是一场平静却热烈至顶的予取予求。长夜漫漫过后，他看着她筋疲力尽进入梦境，替她盖好被子，轻手翻身下床。
夜里极其安静，静得只听得见两个人相闻的呼吸声，在下床的一刻，木质的床轻微晃动，邵阳似乎听见了“哒”的一声，这声音细弱，却在暗夜里格格不入。
好像是从床底下传来的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邵阳皱眉，床下有东西？
他俯身看向床下，在暗色的黑暗中，有一张雪白的卡片落在地上。他疑惑骤起，伸手拿出卡片——
卡片很简单，对于他们这个级别的人来说，名字就是品牌，所以无须复杂的介绍。
上面只有两行字，“王斯退，中盛集团副总裁。”
邵阳的呼吸骤然变得凝滞，这名片不是他收到的，事实上，他和王斯退之间有密切的商业往来，根本不需要再通过名片沟通，那么……是谁收了王斯退如此重要的私人名片？
邵阳看向晓晓。
月光下，那张素净的脸庞依旧柔美，她唇中的味道依然和记忆中一样，可是……她究竟背着他做了什么？
邵阳重新看向手中略厚的卡片。这种厚度的卡片，通常都有其他作用，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他翻过来，扣开隐匿其后的暗扣，一张一厘米见方的芯片呈入眼中。
芯片！
王斯退。
所以，晓晓不光在和自己做交易，也在暗中和王斯退做交易。陆邵阳倒吸一口冷气，就在几天前，他还在给她看公司的商业机密，难道从那个时候起，晓晓就已经在算计自己了吗。
陆邵阳心中登时鼓声雷动，一股被背叛的疼痛席卷而来。
他冷静下来借着月光看芯片，上面没有划痕，说明没有插进过电脑，一颗心略微落地。他告诉了她商业秘密，而她没有动芯片。
邵阳看着名片，再看晓晓，忽然觉得这个熟悉的女人他渐渐变得陌生，就像非常熟悉的汉字，看着看着，就不再像那个字。
他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那双灵动纯粹的眼睛，是他在商场上鲜少见过的。她生气了就向他发脾气，气呼呼地坐在博翔总部的大楼里，就像个小孩子。谁会想到，几年后她竟然能做出和高乔伊类似的事情。
想起她让于悦买的两盒避孕药，再想到手中的名片。她的心机什么时候这么重了？
恍惚之间，他回忆起那天在医院她向父亲说的话。
她只有那一天单独下了山，也就是说，她是在那天联系上的王斯退。
邵阳推理出的这个结论，让他整个人的背脊发冷。所以，她是见到了王斯退，与他做了某种交换，才决议如此刺激自己的父亲是么。否则她明明知道父亲病重受不得刺激，还一定要告诉他，是老张参与了车祸。
被自己心爱的女人算计了自己的父亲，这种矛盾的愧疚和被背叛的怒，让他刹那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觉得累。
像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保护了很久很久的信念，在对方看来不仅一文不值，反而带上了仇恨。他对她的爱，有固若金汤的外墙，却从内部瓦解开裂。
晓晓何止不信他，他那时忍痛不告诉她童辉做过的事情，他却真的没想到，她为了替童辉报仇，不惜与王斯退勾连。
邵阳坐回到她身边，那只温热的手轻轻探上她的腰。她的腰很细、小腹平坦，他用手缓缓熨烫她的小腹，就像里面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他悲哀地发现，他根本就不想怪罪她，他只是不能接受她将仇恨蔓延至父亲，父亲那么喜欢她，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窗外夜凉如洗，谁都不曾发现，就在这个黑夜里，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地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