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牙虫吗?
据说只要在一个人嘴里种下牙虫,那人的嘴里便会长满牙齿。
被种者每日要承受剧痛,最终牙齿会长满七窍和喉咙,人会窒息而死。
吸收了人体养分的牙虫据说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上课时,学生念作文,说自己嘴里有牙虫,我没信。
第二天,那学生掉了半口牙,当晚牙齿却又变得整整齐齐,我信了。
1
05年大学毕业后,我陷入了迷茫期。
抱着总之要先做些什么的念头,经熟人介绍,我参与到了一个乡村小学的支教计划中。
这个学校位置算得上偏僻,在市区下了火车,又坐着大巴颠颠簸簸了好几个小时。
路上手机没什么信号,我感到有些无聊,便和身边的一个大叔聊起了天。
他问我要到哪里去,我老老实实回答了支教地的名字。
那大叔笑容顿了一下,咂了咂嘴,不无神秘地说:“你知道牙虫吗?”
我哑然,“小时候妈妈常用'不认真刷牙,牙齿就会被虫子吃掉'的说法吓我来着。”
大叔摆摆手,“我说的可不是什么唬小孩的东西,是正儿八经存在的,这玩意可是好东西,要是能搞到一条,下半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我来了兴致忙追问下去,大叔拧开水杯喝了一口满满讲道:“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东西,但是六七年前吧,我打工地方的老板就是靠这个救活的。”
“人都晚期了,天天吐血,路都走不了,吃了牙虫又硬生生挺过来了,听说现在还到处跑工程呢。”
“但这可是个稀罕玩意,难养,种牙虫要一命换一命。”
“据说我前老板那条,就是找了好多地方,最后花了大几十万搞来的。”
说到这,大叔顿了顿,压低声音问我:“你知道从哪弄来的吗?”
我摇摇头。
大叔手指在手里字迹模糊的地图上虚空画了个圈,圈出来的地方正是我要去支教的小村庄。
后来,我们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大叔就下车了。
对于这种都市传说,我自然也没放在心上,到了地方,忙着收拾东西,也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
2
新学期,我接手了一个三年级的班,班上一共21个人。
为了记住人名和脸,上课时我总会选一些学生来读点东西。
这天作文课上,抽到的学生名字叫王达——这是一个坐在最角落的孩子,平时总独来独往,不调皮也不爱说话,成绩只能算上中等,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
随着班里安静下来,王达念起了自己的作文。
“我有十颗智齿,平时它们就好好待在我的嘴巴里,但一到了晚上就会非常疼,疼到我会出现幻觉。”
只听到第一句,我就感到有趣,要知道,一般情况下人最多只会长四颗智齿。
我只当是小孩子描述事物总会习惯性带点夸张成分,接着听了下去。
“最开始我只有一颗智齿,爸爸给我做了检查,说等到它长熟了就帮我拔掉,拔掉就不会痛了。”
“但有牙虫在我嘴里生孩子,所以我嘴里的坏牙越来越多。”
“半夜醒来的时候,我总觉得牙齿痒痒痛痛的,像是虫子在爬来爬去。”
“爸爸说是幻觉,等智齿拔掉就不会再有了,希望爸爸说的是真的。”
王达念完自己的作文,放下了本子看着我。
我夸他想象力丰富,祝他的智齿早日好起来,王达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下课之后,我在办公室收拾好东西,拿着包出门的时候正撞见王达在门口蹲着。
我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家。
他拽着我的衣服,一脸认真的告诉我:“孙老师,我没有骗人,我嘴巴里真的有虫子。”
说完,没等我回复,他便急切地问我:“孙老师,我会死吗?”
小孩子总是会想很多事情,我安慰他,早点去医院让医生做诊断,会好起来的。
“可是妈妈去世前也⋯”
“王达!”
远处传来的男人的声音打断了王达没说完的话,王达回头喊了一声爸爸,和我说了再见,转身奔向爸爸。
那男人套着一件白大褂,看我望过来冲我招了招手。
王达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可能只是小孩子在胡说吧,我这样想。
次日上课选学生起来读课文,轮到王达了,他却迟迟不说话,只低头看着课本。
没有办法,我只能让他先坐下。
下课后,我把王达叫来了办公室,但不论我问什么,王达都不张嘴。
我问他是否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家,王达才抬了头,犹豫了几秒,张开了嘴。
我倒吸一口凉气,王达小小的口腔里只余下零星几颗牙,像是年近古稀的老年人。
仅剩的几颗牙也像是湿了水的墙皮,表层起翘、剥落,露出的里层部分是血红的颜色,周围还有掉落的白色碎屑。
缺少牙齿的牙龈还在向外渗着血丝——这些消失的牙齿绝对不是自然脱落。
问题变得严肃,这个孩子很可能遭受了来自外界的暴力。
我检查了王达的身体,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
我关上办公室的门,问王达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达泪如雨下,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串字句,我努力辨认才明白他说的是:“是牙虫,偷走了我的牙。”
我自然是不相信牙虫这种听起来就很离谱的说法的,但为了解决好问题,我还是接着他的话往下提问。
“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王达告诉我,昨天晚上他睡觉前父亲说要出一趟门,让王达锁好家门。
一觉起来,牙齿就变成这样了,而这个时候,他的父亲还没有回家。
用一本没收来的漫画书安抚住了王达,后面的课我也没有让他去上。
最后一节课我上得有点心不在焉,快下课的时候,我决定下午到王达家里家访。
中午下课回到办公室,王达却已经不见了。
从学生信息登记簿上,我找到了王达家的地址。
骑着自行车,只用了十分钟左右便到了。
他家在路的尽头,是自建房,两边都没有建筑,显得孤零零的。
房子一共有三层,一层门头挂着“王建牙科诊所”的牌子,正门是开着的,想来王建应该是王达父亲的名字。
从正门进了屋,门口的排椅上还坐了几个人在等候。
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唤起了不太好的回忆,我小时候最讨厌进牙科。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我,正坐在牙科椅边上给人治疗牙齿,听见我的脚步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先坐门口排队吧。”
我连忙解释我是王达的老师,是来家访的。
男人动作顿了顿,和牙科椅上躺着的人耳语几句,起身请我进了里面的房间。
3
“老师你贵姓?”王达的爸爸坐在我对面,摘了脸上的大口罩,倒了杯茶水推过来。
“免贵姓孙。”我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这茶的味道很奇特,清新但混着一股不知怎么形容的甜味,总体来说味道还不错。
我向王达父亲说明了情况,询问他是否知道王达牙齿的问题。
令我意外的是,面前这个男人忽然笑了出来,那笑声听起来干巴巴的。
“小达!”男人的笑声突然停下,大喊着儿子的小名,“下来!”
男人情绪转变的实在太快,我一时间也反应不及。
王达低着头小跑着从楼梯下来,站到了父亲身边。
“老师说你今天牙齿不舒服?”
男人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看着像在询问王达,实际一双深陷在眼眶里的眼珠死死盯着我。
这让我感到莫名恶寒。
“我的牙没事,爸爸。”王达用细弱蚊鸣的声音回复。
这个音量恰好能让我也听见,明显的,王达的吐字比上午在办公室时清晰得多了。
“让孙老师看看。”王达应声转过头,冲着我张开了嘴。
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男孩满口的牙齿整整齐齐,一颗都没有缺,连蛀牙都没有。
怎么可能呢?人怎么可能在半天之内长满一口的牙齿,还是在损伤那样严重的前提下。
或许是假牙吗?想到这个可能,我稍稍松了口气。
也对,王达父亲开的就是牙科诊所的,拿出几副假牙不是什么难事。
像是看出了我的念头,王建拍拍王达的肩膀,王达身子一抖,立刻开始不停地鞠躬道歉。
“孙老师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念课文,所以才拿了道具来骗您。”
我连声说没关系,心里却并不信任这样的说法——怎么可能有那样真实的道具?
最终是王建阻止了王达,并示意王达先上楼。
王达犹犹豫豫看了我一眼,说了声“孙老师再见”就转身要走。
但王达才迈开步子,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到,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连忙上前去扶,余光中瞥见有什么东西后退消失在了视野里。
我顾不得那么多,先询问王达是否没事。
王达撑着地板起身时一直捂着嘴,手掌摊开,掌心赫然放着一颗小小的门牙。
王达连声说自己没事,双唇开合间我还能看到那颗门牙原本在的地方还在渗血。
我转头看向王建,他面色平淡地从王达手心拿过牙齿,打发儿子上了楼。
“抱歉老师,王达从小就是这样,喜欢搞一些恶作剧,吓到您了很抱歉。”
王建语气轻松,把手里带着血的牙齿丢进了桌上的烟灰缸。
就像刚刚摔到牙齿都磕掉的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我的本能告诉我这个家庭绝对不简单,和这个男人面对面坐着的每一秒都让我觉得煎熬。
嘱咐了一下王建要多注意孩子的心理健康,多和孩子沟通交流,有事再联系,随后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路过治疗区的时候,我瞥到了操作台上的东西。
蓝色的垫纸、牙科钻、钳子和一个浅浅的托盘,里面放着两颗牙齿。
牙科椅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亲切地和我打了声招呼:“孙老师,走了啊?”
现在只是看到牙齿我就有点反胃,牙根发酸,只想着要赶紧离开,顾不得思考什么,摆摆手随便答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无数的疑问在我脑子里盘旋。
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上午我看到的一定不是道具那么简单,而刚刚我看到王达的牙齿也不像是假的。王达看起来很怕他的父亲,上午发生的事情会是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吗?
突然,我回忆起了一个细节:王达摔倒时,我余光瞥到的似乎是王健的脚,是他绊倒的王达!
他绊倒王达的原因,会是为了向我证明王达的牙齿是真的吗?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的话,那么王达十有八九在遭受他父亲的家庭暴力。
作为王达的老师,我不能坐视不理。
回过神时,一个老太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连忙捏了前闸,突然刹车产生的惯性使得我没有稳住身子,连人带车摔到了地上。
“小孙啊,骑车一定要看路啊。”抬头,站在我面前的是隔壁的张阿婆。
从我来到这座小村开始,张阿婆就很照顾我,一想到刚刚险些撞到她我便一阵阵后怕。
“我没事,张阿婆。”
尝试着站起身子时我才发现自己崴到了脚,离家还有一段路,应该是没法骑车回去了。
张阿婆帮我把车扶了起来,注意到我的脚的状况,说家里有跌打酒,要我到她家里去。
看着老人关切的眼睛,我应了下来。
“张阿婆,您认识王达吗?”趁着张奶奶在抽屉里翻找跌打酒的间隙,我忍不住向张奶奶打听。
张阿婆翻找东西的手一顿,随后长叹了一口气,接着翻找着东西。
“知道,交叉道最头起王建家的儿子呗,那孩子可怜啊。”
我一听,张阿婆似乎知道什么,连忙追问这话怎么说。
“小孙,你刚来这儿没多长时候,应该不太了解。”
“今天你去的那家牙科,是十七年前王建和王达妈刚结婚没多久之后开的。”
“那会儿他们家还穷得揭不开锅,连诊所装修都是东拼西凑借的钱。”
“王达出生之后没两年,王建突然就发达了,盖了小三层,但也是从那会儿开始,王达妈就生病不出门了,不多时候人就没了。”
“早早就没了妈,你说孩子能不可怜吗?王建心思也都在他那诊所,一年见不到他接几次孩子。”
说这番话的时候,张阿婆不停咋舌,模样甚是可惜。
但我觉得有些不对:“阿婆,您怎么知道我去了王建的诊所?”
张阿婆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诶,找到了。”
老太太拿着跌打酒走到我面前,一边帮我涂抹脚踝一边道:“小孙啊,这个小村儿就这么大点,什么事情都走得快,听阿婆一句,做好老师的本职比什么都强。”
那双被满布褶皱的皮肤遮住了大半的眼睛一动不动,透出的视线直冲着我。
对面前这个老太太,我感到陌生。
“阿婆,我教案还没写完,就先走了。”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提着鞋站起身子,拒绝了张阿婆送一送的好意回了家。
夜晚在床上翻来覆去之际,我脑海中莫名出现了来的那天,坐我旁边的大叔说的那个东西:牙虫。
王达也在作文课上说过,是牙虫偷走了他的牙。
这种离谱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只是想着王达嘴里的惨状,我就感到牙根作痛。
思绪如一团乱麻,我彻夜未眠,第二天浑浑噩噩去上了班。
孩子们到的很早,王达也安安静静在位置上坐着。
今天上课我刻意不去关注王达,讲完课便离开了教室,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变得闹哄哄的。
“孙老师!王达流鼻血啦!”
学生的尖叫声刺进耳膜,我摸了摸衣服兜,找到几张纸,转身匆匆又回了教室。
正如学生所说,王达在流鼻血,而且出血量非常恐怖。
我慌慌张张将纸捏成小团想要堵住王达的鼻孔止血,但却感受到了阻力。
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我让王达仰头,眼前的东西吓得我跌坐在地。
我意识到这血应该暂时止不住了——王达窄小的鼻腔里,赫然生长着一颗牙齿。
4
这完全超出了医务室所能看诊的范围,我果断打电话给了王建。
很快,王建赶到了学校。
他见到儿子的第一件事是拔掉用来堵鼻血的纸团,仔细对着王达的鼻腔看了又看。
或许是我眼花,也或许就是事实,面对着面色惨白的儿子,王建唇角居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塞了张纸到王达手里,说要带孩子到县里好好检查一下,起身和我告了别。
王建和王达前脚刚出校门,我便假装腹痛难忍,和同办公室的老师打了声招呼,先一步离开。
有一件事想我一定要知道答案。
出村的路只有一条,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骑着车到村口,躲进了一旁一人高的草丛,压着沉重的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唯一的路。
和我猜想的一样,一直到深夜,今天没有人出村子。
带着满身蚊子咬的包回到家,我一边朝胳膊上涂风油精一边复盘今天的事情。
事到如今,我原本坚定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开始怀疑牙虫是不是真的存在。
假如世界上并没有这种东西,那么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一切又当如何解释?
如果牙虫真的存在,那么王达的口腔里是否真的住着这么一个东西?
那这一切,很可能就是身为父亲的王建的手笔。
上次在王达家时,王建故意绊倒了王达,让毫无防备的王达磕掉一颗牙齿,向我证明牙齿是真真实实在王达口腔里生长着的。
今天王达身上发生了那样诡异的事,王建也口口声声说要带着王达到县里,实际上也并没有离开村子。
如果大巴上大叔说的是真的,那王建在王达身体里种下牙虫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想用王达的命来换另一个人的命吗?
还是说他想要用王达的命换取钱财?
从王建家的装潢以及诊所的生意状况来看,并不像是经济窘迫的样子,所以我推测是前者。
王建想把谁的命换回来?
可以知道的是,这个人一定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还有张阿婆,她一定知道一些什么,不然也不会暗示我少管王家的事情。
我不敢往下细想,现有的信息也无法支撑我想到更远的地方。
想到王达离开学校时看向我的眼神,我终究还是压不下心里的同情。
尤其是当我想到这些天看到的东西,我的牙根又开始隐隐作痛。
又是一夜不安稳的睡眠。
次日,王达没有来上课,由于我昨天下午不在学校,请假的电话是同办公室的方老师接的。
方老师同样看到了王达鼻腔里的牙齿,追问了几句。
王建的说带着王达在县医院看过了,医生说是胚胎时期牙胚游移到了鼻腔,随着年龄的增长冒出来,从而引起鼻血不止。
需要转到更大的医院做检查,因而要请长假。
面对方老师的感慨,我干笑两声。
王建在撒谎,他根本没有出村。
但我并没有说出口,只怕解释起来方老师会觉得我是精神病。
放学后,我坐在办公室,在手机上搜索鼻腔,牙齿的关键词。
出乎我意料的是,还真的有这种叫异位齿的情况出现,并且还不是个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