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听完,沉默了一会。
“没,她肯定是在忙,我都知道的。”
那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陈砚初看起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当陆眠眠拿着发言稿来找他时,他还是挂了电话。
快上台时,一个曾经见过的实习生小丫头跑过来,有些为难地小声跟陈砚初说:“砚初哥,前几天那具尸体,不如还是不要放到台前展览了吧。”
“为什么不展览,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奖项的含金量。”他背着演讲稿敷衍地道。
实习生欲言又止,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分愤怒和恐惧。
与此同时,我沉到谷底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我还是很想知道的,如果陈砚初想起来我已经死了,想起来那天被他解剖的那具尸体是我,会是什么反应。
“砚初哥,想什么呢,上台了。”
陆眠眠挽过他的手臂,冲实习生投过一个威胁的眼神。
陈砚初没有发现,冲她笑笑:“什么都没想,走吧。”
“砚初哥……”
实习生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他俩走远。
“怎么了小李?”同事过来问她。
“没事,只是觉得砚初哥太狠心了,那毕竟是他的亲人。”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露出苦涩的笑。
就当我打算离开时,一阵轱辘声从身后响起。
回过头的那瞬间,一箱福尔马林里穿过我透明的身体。
我感受到,那里面装的是我的尸体。
六
陈砚初和陆眠眠并肩登上领奖台,台下人声鼎沸,纷纷夸他俩般配,是名副其实的情侣档组合。
二人情深意切,不顾闲言碎语,在喧嚣声接吻。
这时突然涌进来一帮记者,我眼看着我的尸体,我的每一处器官和纹理都暴露在聚光灯下。
“不要拍,求求你们不要拍了!”
我冲过去挡在他们面前,但却根本无济于事,他们穿过我透明的身体,贪婪地汲取着流量。
流量就是钱。
我重重摔倒在地,在人群后面无力地看着这一切。
突然,不知哪个记者说了句:“咦?这人肚子上还有两道刀疤呢哈哈,回头编个噱头,热搜预定。”
明明是严肃的场合,却引得哄堂大笑。
在各种各样讥讽的笑容里,我看见陈砚初的表情。
他没有笑。
为什么没笑呢?我不知道。
“两道刀疤……”
他不知想到什么,喃喃低语。
紧接着,他在嘲讽声中转过身,目光落在我那具几乎全部烧焦的尸体上,从模糊狰狞的脸,慢慢下移,最后停在腹部那道看不大清的伤疤上。
当时冰冷的手术刀就是从这里一寸寸划开,从我的身体里拿走了一个没成型的小孩。
下面那道疤则是给陆眠眠换肝时留下的。
陈砚初是法医,怎么可能没有注意过这一点呢?
只是他不在乎,不爱我了,他忘了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小孩。
他大概已经忘了我的样子。
在他眼里,这具尸体和解剖过的千百具尸体并没有什么区别。
“砚初哥!”
小实习生还是年轻,耐不住性子,没等典礼结束就又跑了过去,尽量压低着声音,但还是藏不住语气里的愤怒。
“砚初哥,星晚姐刚过头七尸骨未寒,你就这样在大庭广众面前,还当着她的面和别人亲热,不太好吧。”
陈砚初冷嘲热讽:“撒谎也要提前打草稿,自己的话都前后矛盾,还当着她的面,哼,她在哪?你让她站出来,她那个自私的胆小鬼,不知道在哪浪了这么多天,她敢出来吗!”
“她是站不出来”,实习生颤抖着声音指向台前那具孤零零的尸体,“她都已经死了,被你亲手解剖了,你还让她怎么站出来!”
台下耳朵灵的记者们听见这个大新闻,疯狂按着快门。
陈砚初出奇地沉默了几秒,然后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我泡在福尔马林里残缺的尸体。
“那道疤……”
那是我去年剖腹产留下的疤,丑的出奇,陈砚初还因此笑话过我。
可惜折腾了一天一夜,那个可怜的孩子先天不足,还是没能保住。
“她……不可能,怎么会……”
他痛苦地捂住头,慢慢想起了一切。
我死的那天他出了个小车祸,轻微脑震荡,失去了部分记忆,忘记曾经认过尸,签过字。
本来只是个普通的颁奖典礼,现在却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追随着他们去后台,看着他们商讨如何处理我的尸体。
是继续作为标本还是推去火化。
陈砚初是我法律上的丈夫,他们不想让记者把事情闹大,把权利又交给了他。
“这不是她”,陈砚初坐在一旁喃喃自语,“林星晚最爱玩苦肉计,肯定是她在骗人,她不可能死的,一定是在耍我们。”
他说的也没错,我的确在他旁边。
但我没有笑,也笑不出来。
我只是很安静地待在旁边,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我死以前为了救人,曾经呼吸过大量四氯化碳,后来死在大火浓烟里,如今更是被浸泡在刺鼻的福尔马林中。
我想念小时候成片成片的森林,想念新鲜的空气。
陈砚初还是不肯承认那是我。
不被承认的尸体是没有归处的。
他们把早就官方盖章的证据又打印了一份交给陈砚初,另外开了一份死亡证明。
“陈砚初,你妻子的尸体是由你解剖的,理解你很伤心,但你心里很清楚,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是谁,签字吧。”
陈砚初沉默地看了那几张薄薄的A4纸好一阵,最后慢慢落笔,在结尾签了自己的名字。
当天下午,那具丑陋难闻的尸体终于被捞出了福尔马林,推进了火化炉。
七
葬礼当天,多多和他的妈妈也来看我了。
我是个面包店老板,平时客人们来来往往,我又记性差,大多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习惯记住他们的脸,来一次,我就在小本上画一笔正字。
这两母女是我面包的“忠实粉丝”,不管那阵子生意好或不好,他们总是来光顾。
正如今天,他们还是捧场地来看我。
多多妈妈带着孩子给我上了柱香,他看见一边连丧服都没换的陈砚初,哽咽着,指着他冲我的牌位怒吼。
“林星晚你看看,这就是你嫁的好老公!”
上次还要谩骂还手的陈砚初,这次却像没听到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多多是个小孩子,大概最讨厌大人吵架了,她大声哭起来,响彻这间简陋的灵堂。
“坏男人,坏老公!”
她一边哭,一边模仿着妈妈的样子骂陈砚初。
“你知道吗?当初星晚为了救我们吸入了大量毒气,对肺部影响很大。”
“我当时劝她去医院看看,她却说没事,急着走了,说那天是你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要给你买戒指,订餐厅,她想去见你!”
陈砚初依旧没说话,睫毛却颤了两下。
多多妈妈跪在我灵前,又给我嗑了两个头。
“她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死在了大火里呢。”
她冲陈砚初愤怒道:“你明明知道她死的那么惨,却还把她的尸体放在台上展览,当作你获奖的跳板,现在全网都是她的尸体照片,全网都在嘲笑她,陈砚初,你还要脸吗?”
说着她便站起来要带走我的骨灰盒。
“你这种人,我根本不放心再把你交给你,谁知道你还要对她的骨灰做什么?”
她的手快要触碰到骨灰盒的时候,陈砚初终于站了起来。
他冲过去把骨灰盒抢了回来。
“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我是他老公,你又是谁?”
多多妈妈牵起孩子的手,冷冷地看他:“现在承认了?又有什么意义呢,人都死了。”
“多多我们走,下次再来看林阿姨。”
目送着他们离开,我站在远处挥了挥手。
再见了。
这辈子再也没办法给你们做好吃的蛋糕了,是林阿姨不守承诺,食言了。
陈砚初抱着我的骨灰盒,好久才回过神来,跌坐在沙发上。
八
第二天我下葬的时候,陈砚初穿了一身黑,和昨天艳丽的颜色相差甚远。
他拿到了我全部的尸检报告。
说来也巧,这上面大部分的数据还是他亲手填的呢。
大火蔓延的时候,我有机会逃脱,可我腹部的伤口没有痊愈,身体疼痛。
我是生生被浓烟熏死的。
我拼命地呼吸,拼命地想活下来,可终究还是没能如愿。
生命的最后,我躺在大火熊熊燃烧的木板上,自己把自己的脸毁了。
很烫也很痛,死后的样子也很丑。
我想让他们晚一点,或是不要发现我。
我不想让爱我的人伤心。
但最后也还是没能如愿。
回去以后,陈砚初躺在床上,也没去工作,就一连躺了那么几天。
那画面对于我来说其实已经很陌生了,因为大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躺在那张冰冷的婚床上。
夜里常常惊醒,总是看着旁边平整的被褥想,陈砚初怎么还不回来呢,是还在忙吗?会不会饿了,明天要给他做点什么饭菜送过去呢?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脑子里想的,竟然还是这些。
陈砚初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第二天的晚上,他终于饿得受不了,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塞满了食材,都是他喜欢吃的菜,他却只拿了一罐罐头。
他不会做饭,平时都是我下厨。
想当初我开面包店也是因为他随口说的一句“好吃”。
只是没想到后来,做面包这件事反而成了他口中的“没用”。
我自嘲地笑笑,看着他一口一口机械地把罐头吃完。
他向来不吃这些垃圾食品,想必也是觉得难以下咽吧。
可对于我来说,忙起来的时候用这些填肚子都是家常便饭。
后半夜,陈砚初忽然捂着胃部辗转反侧。
我知道,他这是胃病又犯了。
他下床,在这个不熟悉的家里翻找着胃药,二十分钟过去才终于找到了药箱。
打开盖子,他猛地愣住。
药箱里堆满了一模一样的止痛药,都写着“术后服用”四个大字。
家里做过手术的只有我。
做完那场移植手术后,我经常性的吐血,一到夜里身体尤其痛。
我从来没有骗过陈砚初,把肝脏换给陆眠眠,我真的会死的。
他不可置信地把那些药一盒一盒拿出来,整整九盒,三个月的量。
可我没能活三个月。
“星晚……”
陈砚初叫着我的名字落下一滴泪。
夜色深沉,大概是我看错了吧。
九
周末那天,陆眠眠来看他。
这是第一次陈砚初没有高兴去迎接她,也没有亲她,只是淡淡地点了个头。
陆眠眠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陈砚初好多天没吃一顿正常的饭,脸色也不好,她也没说什么。
“砚初哥,解剖的时候我以为你是知道那是星晚姐,所以才没多说什么。”
“我知道星晚姐也放心不下你,之后等我们结婚了,我来照顾你,她也就能安心了。”
我以为陈砚初听了这话会很高兴。
可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说:“过段时候再说吧。”
陆眠眠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不愿意娶我吗?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和星晚姐提离婚,然后我们结婚,你给我些钱,我们开一家小公司,再生两个孩子,一起度过这一生。”
我悬在半空平静地听着,原来陈砚初已经想好要和我离婚了。
“陆眠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谈钱,你真是……”陈砚初叹了口气,低头没再说下去。
陆眠眠生气了:“我怎么了?陈砚初,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吗?等星晚姐一死,我们把她的财产平分,你现在是后悔了,在为她难过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让她死?”陈砚初突然站起来,红着眼眶掐住她的脖子,“陆眠眠,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陆眠眠拼命挣扎着,心虚地移开视线,“我什么也没做呀,砚初哥,我是真心想对你好的,我们结婚吧。”
陈砚初松开手,冷冷地道:“可我对你不是真心,陆眠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的身体是有新鲜感,可我现在已经玩腻了,不想玩了。”
“砚初哥,你真的忍心这么对我吗?”
“滚。”
十
周一那天,陈砚初回去工作,这是他第一次解剖的时候心不在焉。
中午休息时,两个年轻的小助手在茶水间里讨论八卦。
“听说前几天那具尸体是陈法医的老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陈法医看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也干这种在外养女人的事,连自己老婆㇏都能亲手解剖。”
“害,卧龙凤雏罢了,你当陆眠眠是什么好鸟?我可亲眼看见过他欺负陈法医的老婆,说陈法医只爱她,还用鞋底踩那女人的手。”
没等他们说完,陈砚初就走了进来,唇瓣颤抖,双拳紧握,眼中满是愤怒。
“你们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
后来,陈砚初去找陆眠眠。
陆眠眠以为他回心转意,特地准备了一束玫瑰花,还点了他最爱吃的菜。
“砚初……”
“陆眠眠,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吧?她的死和你有关。”
陆眠眠愣了愣才干笑两声:“砚初哥,你在说什么呢?我能害死谁?平时见的死人还不够多吗?”
陈砚初面色更加阴冷,把一沓照片从包里掏出来甩到桌子上。
“有人拍到了,之前抓住的纵火犯和你有过交易,他招了,说你才是那个幕后主使。”
陆眠眠慌了,“我明明……”
是啊,她明明毁掉了监控,明明堵住了悠悠众口,明明把这个计划实施得天衣无缝。
怎么就突然被发现了呢?
“陆眠眠,她把肝脏都移植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还要放火烧死她?”
陆眠眠抓着他的袖子,哭着说:“我只是太爱你了,不想她分走你的爱,砚初哥,你不是说只爱我一个,早就受够那个老女人了吗?”
陈砚初怔了怔,踉跄两步。
“没,我没说过,不是我,不是我。”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擅长撒谎。
一说谎,耳尖就泛红。
这时,他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他恍惚了许久才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
“砚初啊。”又是我的母亲。
“妈……”陈砚初破天荒地喊了他一声妈。
“砚初,我昨天听广播,听到了一桩放火烧人案,那姑娘年纪轻轻死的可惨了,好像……好像还姓林,这年头不太平,你要是见到星晚了,帮我捎句话,叫她下班路上小心些。”
陈砚初没有说话,眼眶却渐渐泛红。
“砚初?星晚是不是在你旁边啊,我想和她说说话。”
我妈眼睛年轻的时候就瞎了,听力也因此更敏锐。
她也许是听见了陆眠眠的声音。
可没等陈砚初回答,她就自己否认了刚刚那句话。
“不,不对,不是我女儿。”
“砚初,我女儿呢?星晚她好久没回家了,她上哪去了,你知道吗?”
眼泪从陈砚初眼角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许久,他抹了抹脸颊,颤抖着声线说:“星晚她好好的呢,我会转告她的。”
他没有把我去世的事告诉母亲。
挂了电话,他双眼通红,看向陆眠眠的目光更加怨恨。
“陆眠眠,你害死了星晚,必须付出代价。”
十一
陆眠眠想趁机逃走,却被陈砚初提前雇好的两个壮汉绑了回来。
他支付了大额酬金,要求只有一个——让陆眠眠把我受的罪通通受一遍。
他把陆眠眠关在放满毒气的屋子里,连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都没给她留,又在屋外点了一把火。
陆眠眠可怜得像条狗,不停地拍打着门,说知道错了,求陈砚初放她出去。
可她这样的人真的能知错就改吗?
她不能,她骨子里和陈砚初是一样的,残忍,恶臭。
陈砚初对着虚无的空气说了句:“星晚,我替你报仇了,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半小时过去,陆眠眠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陈砚初拿着火把过去,用火苗一点点灼烧陆眠眠光滑的面庞。
“陈砚初,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别再这样了好不好,放过我。”
陈砚初笑着摇摇头,“你就该死。”
“臭男人,人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勾搭上我,等人死了才后悔,我该死,难道你就不该死吗?”
“闭嘴……你给我闭嘴!”
陈砚初把火把重重地往她嘴里塞。
可很快,他又发现了另一处不对劲。
“你的伤疤呢?做完手术才没多久,你的刀疤不可能好的这么快。”
他疯了一样难以置信地扒开她烧得残破的上衣,把一盆冰水泼到她身上。
“没有,真的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他整天和尸体相伴,大概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陆眠眠,你骗我,你根本没有做手术。”
陆眠眠烧焦的皮肉下纹理平整,没有像我那样丑陋的刀疤。
原来她并没有接受移植我的肝脏。
那么,我的肝脏究竟去了哪呢?
十二
那天,陈砚初收到了医院的电话,让他去一趟。
听说为我和陆眠眠做手术的医生被抓起来了,拷打之下说出了真相。
原来陆眠眠提前买通了他们,让他们告诉陈砚初她病情严重,需要换肝。
但其实她的肝是健康的,根本不需要换。
陈砚初浑浑噩噩地走到我住过的那间病房,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瘦了很多,眼窝也深深地凹了进去。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至少对我,他从没露出过这种神情。
他跪在地上拼命地向我道歉。
“星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陆眠眠一直在骗我,你回来吧,我好想你……”
如果换成从前的我,听见这句话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可是现在我已经死了,一个死人的心是不会再痛的。
我的生命,连同我爱他的那颗心,一起葬在了那场大火中。
离开医院以后,陈砚初又去了我们那家小小的面包店。
还记得刚刚挂牌营业的时候,我们牵着手一起走进去,员工们会喊我们一声“老板老板娘”。
我会羞红着脸躲进他怀里。
我走以后,老员工们也都一个一个离开了。
陈砚初来的有些晚了,店已经被我租了出去,改成了一家时尚甜品店。
就连招牌也换成了别人的名字。
“这是我家的店,都给我滚出去!”
他闯进去推倒了货架,蛋糕奶油黏腻地洒了一地。
“哪来的疯子?”
保安正要推搡着把他赶出去,老板却认出了他。
“陈砚初,你还有脸到这来?星晚他那么爱你,直到死都念着你,可你呢?你在干什么?”
韩泽是我的初中同学,他现在是这家店的老板。
他拉开抽屉,把一条项链扔到陈砚初身上。
“这是星晚让我给你的,我那天就看她状态不对劲,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失踪了,失踪一般情况下代表着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荒郊野岭没有监控,你知道她一个人死在那里有多冷多可怜吗?”
陈砚初任他指责,没有还口也没有再闹,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条项链。
这是我们结婚第一年我送他的礼物,后来他不小心弄丢了,我托朋友帮忙又做了条一模一样的。
可惜还是不太像,太新了,少了岁月的沉淀,就好像有人偷走了我们那些时光。
陈砚初不顾一切地跑回了家。
他冲进房间不停翻找着什么,十分钟过去了,依旧一无所获。
“戒指呢,我的戒指呢……”
原来他在找我死之前送他的那枚钻戒。
可是怎么可能找的到呢,戒指早就被他扔了。
而我手上那枚,也不知道死前掉在了哪里。
那火太大了,我找了好久,终究还是没能找到。
十三
后来,陈砚初又去了一趟我被烧死的那个荒郊木屋。
他是死者家属,理应去看看,带走我的遗物。
没等他走到我最后被大火吞噬的那个地方,他就忍不住大哭。
不远处,躺着一只我用命护住的玻璃瓶。
里面有几只萤火虫的尸体。
哦,原来那天我是来抓萤火虫的。
因为陈砚初说他喜欢。
可当我抓住萤火虫高兴地给他发了照片,他却骂我贱,说我闲得没事做。
我那时沉默了许久,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我说:“既然如此,那就放生吧。”
放生的不只是萤火虫,还有那个很爱很爱他的我。
现在我自由了,陈砚初,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我的话,蓦地抬头,眼中出现一丝希望。
他打开包拿出手机,从微信联系人里找着我的名字。
没有。
他不相信地又翻了一遍,这次找到了,但聊天记录却空空如也。
他自己都忘了,他早就在某个和陆眠眠亲密的夜晚删光了手机里有关我的一切。
就连那只我送他的手机,也被他毫不留恋地留在了那条冰冷的长街,任车辆辗碎。㇏
我的照片只剩下了那张遗照。
陈砚初抱着那个玻璃瓶回去的时候,陆眠眠已经咽了气。
他冷冰冰地看了那尸体一眼,从工具箱里拿出解剖刀,熟练地解剖着陆眠眠的尸体。
把她的肝脏取出来的时候,他又哭了一次。
但这次似乎不是为陆眠眠哭的。
到最后陆眠眠也没说出把我的肝脏扔去了哪。
不过也不重要了。
陈砚初把陆眠眠的尸体扔去了化粪池,她是个特别爱干净的女人,这样的死法对他来说是极大的羞辱。
“星晚你看见了吗,害你的人已经死了,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
陈砚初对着空旷的四周说话,说着说着就又哭起来,冲自己的脸扇了几个巴掌。
“看我都糊涂了,伤你最深的明明是我啊。”
“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
十四
托他的福,临走之前我终于见到了母亲。
虽然只是在角落偷偷看了那么一眼。
她两鬓斑白,腰已经直不起来,可还是隔一会就去门口待待。
她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神色反复从期望到希望,因为那些人都不是我。
我将店铺出租,韩泽也时常给她来送租金,每来一次,他都要强忍着不说出那个残忍的真相。
有时候看不见也不是什么坏事。
最后又遥遥望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母亲也朝这边看了一眼。
唉,瞎想什么呢,走了。
我随陈砚初越走越远,走到桥中央时,带着暖意的阳光落在我身上。
这次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我没有留恋地闭上双眼,几乎透明的灵魂缓缓消散,化成粒粒光点。
“星晚……是你吗?”
陈砚初用力地握住那些光点,可并没有什么用,光点还是消散了。
他疯疯癫癫地迈过栏杆一跃而下,幸福地抓着几粒并不存在的尘埃,在那一刻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隐隐约约的,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头。
爱我的人正在下一世等我。
只要我快一些,再快一些,终有一日会与他们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