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越从来没有希望成为谁的人生导师,或者通过讲一些鸡汤似的大道理树立某种形象,他也不曾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对公司员工画过美好蓝图,他能给的只有现在的即时的或者不久将来的利益。不谈现在,哪里会有未来。所以公司的考核残酷,但是待遇丰厚,员工的忠诚度都还不错。
长久观察下来,阿梅与丁越相似,都不善于煽动性的演说,都不善于洗脑,而李成翼与丁越是大大不同的人。
如果李成翼改行,他绝对可以一流的成为演说家和讲师。
李成翼经常出口成章,每次开会,他的发言是最华丽的,耗时最长,也是具备煽动性的。丁越每次发言都会冷场,而李成翼每次发言都会让员工呆滞的双眼变得神情激昂,仿佛接下来的工作是一件震铄古今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从心底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革命号角。让人心甘情愿的抛头颅洒热血。
丁越不是很喜欢能说会道的人,但他身边缺少李成翼这种人,所以他最后选择了李成翼。当然最重要的是,阿梅的两次出卖,的确会让人感到不放心。
阿梅经此遭遇后,性情逐渐变得开朗。这是一个月后,丁越看到她在朋友圈晒图,晒和朋友的旅游照片,所以有此发现,而且阿梅也瘦了,人也更漂亮,这多多少少能增强她的自信。
只是陈媛,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朋友圈中。
丁越有定期清理微信好友的习惯,回国做了总经理后,他仍然有这个习惯。按照他曾经标准,阿梅应该是早就被删除的用户,但是丁越还是保留了她的微信。
圣诞节当天,丁越群发了一条圣诞祝福,回应的人寥寥,其实在他说了谎话之后,他就不该期待什么。
北京下雪了,2016年12月25日这一天,终于有点圣诞节的样子。
蒋恒如将门打开,就见门口站着一人,黑色羽绒服落满了白雪,眼睫毛挂着一层晶莹的冰霜。
“圣诞节快乐。”丁越笑说,一口哈气冒出来。见蒋恒如已经准备了拖鞋,丁越迅速抖落身上的雪,将羽绒服和围巾挂在玄关,踩着拖鞋进了屋内。
“圣诞节快乐。”
蒋恒如一身普通灰色家居服,看上去还是很年轻。他早已经准备了茶水,端着递给了丁越:“你找我也没有用。我最近没时间。”
“哇,好歹我们是有过金钱关系的,你这么冷血绝情。”
“我们的金钱关系已经解除,互不相欠了。”
“那我们可以建立第二次金钱关系。你可以开价,你也可以提要求。”丁越十分不要脸,他这次一定要磨到蒋恒如同意。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蒋恒如也不好继续拒绝,
“丁总,我能问一句,为什么你一定要这幅画么。我应该在董一平那里见过一次,青梅图似乎没有什么收藏价值。”
“是我妈。”
“令堂大人需要?”蒋恒如如果没记错,丁越的母亲肖芳芳是画家,她的欣赏水平起码是中上水平。
“是一对相恋七年的新人要结婚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经历过很多,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们卖掉过一副画,这里面就有青梅图。现在他们生活稳定终于能结婚,新郎官就想着要给新娘一个惊喜,青梅对于他们来说很特殊的感情记忆,所以……”
丁越继续说:“这对新人就是我妈的学生。我妈又是个热心肠,所以就求到我了。可惜他的宝贝儿子能力太差,谈了很久,董先生不愿意出手,他的宝贝儿子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听到这里,蒋恒如并未说什么,但如果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蒋恒如的表情有些异样,尤其眼神的变化,透着对回忆的闪烁。。
“他们是我妈最得意的两个学生,尤其是那个新郎官。新郎官家里没什么钱,但是他喜欢美术,也有天赋,大学后期几乎都是我妈资助他读书上学,他本人也是特别努力。有一段时间,那个新郎官得了什么奖,我妈高兴地不得了,越洋跨时差给我打电话说新郎官得奖的事。说实话,有段时间我还以为新郎官是他儿子呢。新郎官经常去我家吃饭,过年的时候,只要新郎官在北京,一定会去看我妈,对于我而言,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就是那个拿着钱出国读书但是又不成器的那个。”
“令堂这样的老师值得钦佩。”蒋恒如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啊,我也佩服我妈。也佩服那个学生。他们的师生感情,真是值得羡慕。”
故事讲完,总要有人被感动。而且故事也不能白讲,丁越等待蒋恒如的收尾。
“明后天,我会去密云一次,路过董一平家里会跟他提你的需求。如果他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了。”
“这就够了。我相信你。”丁越一边说一边看向窗外。
鹅毛大雪翻飞,工业烟雾在头顶围绕,城市一片乌白。
“外面雪太大了,开车不安全,在我家多坐一会,等雪小了再走。”
蒋恒如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人的人,但这句话何尝不是关心呢。丁越想要致谢,蒋恒如已经进了书房开始做事。
闲来无事的丁越开始大量室内的装潢以及其他摆设。
电视柜和衣柜都是十年前的老式装修,摆满了家中的杂物,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各地旅行带回的纪念品居多。家里的装修过于素气了,没什么特殊之处,甚至家里连个像样的藏品都没有。
茶几上放满了蒋恒如儿子的本子和语文书,书本下,好像是一份敦煌的画册。
丁越翻出来看了两眼,画册内的画作颜色艳丽到有些庸俗,纸张很差,还有毛刺,这根本就是一部盗版书。这有点颠覆丁越对蒋恒如的认识了,他一直做着与敦煌艺术打交道的工作,对敦煌相关的书籍应该特别挑剔才对,但他竟然为盗版付钱。
放下画册,丁越走到了两个卧室门前,站在门外向内扫了几眼,心中有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这个家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不过这样形容不准确,这个家里,还是有两件物品是具备人气儿的,虽然是一丁点,但也难能可贵,一是蒋恒如与妻子的巨幅照片,二是摆在餐桌上的正在枯萎的白色风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