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七月。
在外漂泊几个月的蒋恒如终于带着他那破旧的灰色皮箱,迈步在结实的中国土地上。他实在是太困了,凌晨五点就下了飞机,连大巴车也不等了,直接和其他旅客拼车回北京的市区。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丢在了一桩桩灰色大楼下的街道旁。
两旁绿树成荫,蒋恒如打了个哈欠后,认真辨认四周的方位,凭借报亭早餐的位置,他找到自己家小区。
他拖着皮箱往家赶,路过报亭时,发现报亭的一丝不寻常。
往常报亭内坐着的都是一位大爷,胖胖呼呼,穿着发白的蓝绿衬衫,拿着一个蒲扇,慢悠悠的听红灯记,悠哉乐哉。但今天大爷不在,报亭里竟然是一位年轻人。而且这年轻人一直弯腰起身弯腰起身,忙活摆放什么东西,蒋恒如都已经走到报亭前,他还在忙活。
“还别说,你这盗版书做的像模像样!连这山水画的细节都看的清晰。”
一本已经打开透明包装塑料袋的样品书直接跃进了蒋恒如眼里,他随手就翻看了几页。
那年轻人一听就急了,急忙站直,直接从蒋恒如的手里取回样品书。
“大哥,你不买可以,但是别砸场子!”
一听这话,蒋恒如立刻把书翻了个,直接看价钱,哟,还真不便宜,298!
“你在报亭卖这书,是不是……”
“你想干什么?”年轻人瞪着小眼睛,连忙检查四周,有没有警察。
“你这书最多40。”
“你咋不抢呢!”年轻人一心急,暴露了更多的口音。
蒋恒如也不废话,他实在是困得要命,他要回家倒时差。
“你卖不卖!”
最终,40成交,这是蒋恒如手里全部的零钱。钱货两讫时,年轻人还在数落蒋恒如的抠门。不过蒋恒如根本不在乎,对于40元就能买到这么厚重一本美术史,他很心满意足。
他拖着皮箱,推开了13楼的房门。
时钟滴滴答答,还差十分钟,指向了七点。
蒋恒如轻手轻脚的推开儿子的房门,他以为蒋沙圆还在睡觉,但是蒋沙圆已经坐在被窝里,玩着iPad。而且就在开门的瞬间,儿子蒋沙圆正睁着眼看着他。
突然间,蒋恒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吵醒你了?”他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
蒋沙圆垂下眼眸,摘掉耳机,认真缠好耳机线,与iPad一同放在床头,这是它们的固定摆放位置。他则是下床,开始洗漱。
蒋恒如跟着儿子身后。
“沙圆,我记得你们老师是不是要你们参加什么艺术馆,还要写观后感。我给你买了一本中国隋唐艺术史,我看了书里内容,都是艺术馆展览过的艺术品。你就照着写,也不用去艺术馆了。”
蒋沙圆没有理他,继续刷牙洗脸,然后毛巾擦脸。
得不到儿子回应,蒋恒如只能自我自我辩解用来缓解尴尬,其实他也很委屈:“这本书还真的不错。”
这时已经洗漱完毕的蒋沙圆转头,仰视着父亲。
“前年的作业是让我们参加艺术馆。去年的作业让我们写观后感。今年的作业是让我们参加夏令营。你全部都记混了。”
在身高上,蒋沙圆需要仰视蒋恒如,可是这轻描淡写毫无感情的一番话,却将蒋恒如打入了谷底。
蒋沙圆离开卫生间后,蒋恒如继续跟着儿子。
“那留着也有用,平时翻一番,也长见识。”
蒋沙圆没回答,回房间叠被子。被子叠的整齐后,他装好iPad,背上书包,换了鞋子,准备出门。
从蒋恒如回来看望儿子,到儿子即将出门,这整个过程,他像是不存在一样。儿子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穿衣叠被刷牙洗脸,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整洁有序的不像话。可蒋恒如开始胡思乱想,都说男孩成熟的晚,现在沙圆做事这么整洁成熟,不会是早恋了吧!
可是他才十岁啊。
自己这个父亲做的实在是太不称职了,竟然还没发现儿子的巨大变化。
“你和同学出去玩?男同学女同学?”他快步走到蒋沙圆面前,试图问出一丝端倪来。
蒋恒如自认自己不是个古董的父亲,他不会制止儿子的恋爱,可是儿子还小,作为父亲的自己有责任让儿子认识到,情窦初开只是一种对异性的欣赏,这种欣赏不足以冲破同学关系,然后更近一步。
可蒋沙圆很无奈,无奈的时候特别像个成年人。而他看向蒋恒如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完全没有儿子看向父亲时该有的惧怕、崇拜或是亲昵。
“我去爷爷奶奶家。”
蒋恒如一下记起了,每天早上,自己年迈的妈妈会推着瘫痪的爸爸在小区内散步。蒋沙圆是个孝顺的孙子,他经常会跟着爷爷奶奶一同进行清晨的散步。
“好,早去早回。”
“我今天不回了。”蒋沙圆已经穿好了鞋子。
蒋恒如一愣,随后认命似的点头:“不要惹爷爷奶奶生气。”
蒋沙圆以沉默回应,房间内响彻关门的声音,随后归于平静。
儿子走后,时间是七点五分。
蒋恒如很累,瘫坐沙发上,瘫坐在一片寂静里。
三个月内,来来回跑了数四个国家数十个城市,但他一无所获。他的时间逻辑仍在混乱中交错,只要闭眼,身体还带着奔波的记忆,随着飞机火车前后左右的摇晃。
此时清晨的光芒逐渐移进室内,茶几沙发染上了一片淡金色,当阳光已经覆盖了蒋恒如的手指,他像是触了电,突然睁开眼。
闯入眼中,是墙壁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中是年轻的一男一女。
风很大,女人的刚刚过肩头发四处飞舞,但她正因为即将而来的幸福而开怀大笑,男人搂着女人,虽不像女人那样开心,只是腼腆的抿嘴,可从眼神中也能看出,他有着给予身边人一生一世幸福的坚定。
照片摄于2005年的敦煌,两个人的身后是逼近天空甚至是没有尽头的黄沙,而照片拍摄前的几分钟,清晨刚刚笼罩敦煌时,男人向女人求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