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白说的没错，蒋恒如从来没有想过。他记忆中的师兄也是他印象对深刻的师兄，师兄站在演讲台上意气风发，举手投足洒脱自信，诉说着美好的愿景以及对理想的抱负，师兄认为敦煌是圣地，是崇拜仰望的所在，那蒋恒如也是这样认为，所以他去了，原因就是因为季青白。
季青白曾经问他为什么来敦煌，蒋恒如第一次实话实说，因为季青白。季青白当时是不相信甚至是大笑的，好像是那一场演讲是一场欺骗，相信并为此来敦煌中招的人就是傻子。年轻的蒋恒如自认受到了伤害，发誓再也不提，但是季青白偏偏是个记性很差的，加上其他同事也在问，蒋恒如又不好拒绝人，他又要不断的提起。只不过，后来的提起与第一次完全不同，他会开玩笑的说是因为季青白，这样大家都轻松，因为他认真了，没有人会信。最主要的是，季青白不会信。
“你是不是有点愧疚了，后知后觉想起你当年无形对我碾压优越感的伤害。你总说老师器重我，其实老师更器重你，给了你很多机会，奈何你完全不在意。有一次去省城学习的机会，你明明不愿意，但是你又不愿意交出来。自私啊。”
？蒋恒如根本记不起是哪一件，但是连这种小事都记得，只能说明，季青白是真的讨厌自己吧。
“你完全可以自己争取，你去跟老师争取。他会给你。”
“我要他施舍？”季青白冷笑。
“这不是施舍，是你争取的机会？”
“呵呵，你心目中的老师是真的很神圣。如果我跟你说，我们合写的材料只署了他自己的名，这个老师在你心里是不是还那么神圣。”
？“这种事你不要乱讲。”
“信不信随你。总之，那不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我当年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以为那里可以净化我的心灵，镇静我的情绪，让我变得崇高，谁知道，那里和掐地方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肮脏。”
？“师兄！”蒋恒如完全听不下去：“你自己做错事，不要怪其他人。署名的那个我了解的一下，这件事老师跟我讲过，那个材料上报只能写一人的名字，老师问你写谁，你自己愿意只写老师的名字。没想到材料竟然获奖，业内名声不小，还获得得了一笔奖金。因为名字只写了老师一人，老师为了补偿你，给你了奖金。材料的主写人是老师，只写了百分之七十，你只写百分之三十，老师得名，你得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整件事，他都没有瞒过你，奖金全部给你，你都忘记了？你忘记，我从来没有忘记，拿了这笔钱第一时间就请了我们吃饭的。”
季青白说不过他，歪头想叫人，他不想和蒋恒如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让我绝望么？你还有什么招数！”
季青白白了蒋恒如一眼，又听蒋恒如说：“今天一次性讲个清楚吧，你不想见到我，我也不想再见你。”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讲的。”季青白手放在按钮上。
“你对老师有什么不满意的，要不是老师为我们撑腰，你以为你能离开中国去做有钱人家的女婿！”
“你什么意思？”季青白的身体开始发抖，他的声音都在抖。
相比之下，蒋恒如是真的镇定：“你辛辛苦苦偷画，违背你的梦想和志愿，为你换来了荣华富贵，换了那么多权利，没想到，竟然是假的。你是不是很难过。”
“你都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那天我看到你的背影，不是很确定，后来回了宿舍，看到你的鞋底的染料和文物室洒在地面上的染料一模一样，我算是确定了吧。不仅我知道，其实老师也知道，我爸也知道！”
“你不要诬陷我！”
蒋恒如深吸一口气，又沉下一口气，他的记忆瞬间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房间里。父亲与儿子对峙，无论如何，儿子都不肯说出来，父亲只好与儿子断绝了关系。
“你应该是和李涵虚里应外合偷走的画，画拿到手，从香港带走，然后带去了英国，在英国卖到一个英国收藏家手里。很不巧的是，那个英国收藏家和我爸是朋友，他像我爸炫耀他新收的艺术品，我爸却只觉得眼熟。我爸回国就跟老师调查我，看我是不是我走私，他想大义灭亲，可是我不是那个贼。这些事我是不知道的，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蒋恒如顿了顿：“其实大勇一直很讨厌我，他一直认为是因为我的原因导致老师的职位升不上去。师母对我多有抱怨，和老师经常吵架。大勇听到了吵架，记在心里。再一次两家聚会的时候，气氛因为艺术品失窃一事变得古怪又冷漠，然后大勇在饭桌上发脾气，他说偷画的不是我，但是我一定在包庇谁。至于包庇谁，显而易见。”
“我很心虚，但是不敢讲。回到家里，我爸调查我，逼问我，我只说我不知道。这是我和我爸冷战的一段时间。期间我爸和老师一直保持通话，我爸说老师家因为大勇的实话也闹得很不愉快，大勇和老师大吵了一架，大勇离家出走，老师新愁旧病加在一起，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我问起了大勇为何离家出走和老师闹得不愉快，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又让我意外，他说，老师知道这其中他的两个徒弟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没有证据。猜测的原因很简单，他很了解他两个徒弟。尤其是你，他很了解你为什么会和李涵虚来往以至于不荒废工作，他也理解你为什么回去追求丁赵。大勇可能是命中注定就要做警察吧，他不想老师替我们担责，他要说服老师继续走法律程序，但是老师不肯，竟然事情已经平息，何必又要它起波澜重新搅乱大家的生活，为此他们各执己见，谁也说不过谁，大勇自作主张要去走法律程序，离开了家。因为这一离开，老师就病倒了。如果大勇真的闹一闹，一定会查到我，我到那时就不知道会说些什么，然后就会查到你。你根本不会出国，你也不会有今天。听到我说的这些，你还讨厌老师么。”
此时的季青白瘫坐着，还有什么比他刚刚听到的冲击力还要大，他曾经有多尊敬宋廉，后来就有多讨厌宋廉，因为宋廉的打压，让他一直看不到希望，不管是精神上还是工作上，完全让他看不到希望。
从小寄人篱下，他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所以只能加倍努力，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希望以此能得到更多的温暖。到了高中，甚至是大学，他成功了，无论是哪一个阶段，他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得到了认可，可是温暖并没有得到，反而他更觉得孤独。这让他很迷茫，自己获取的温暖方式是否是正确的，是不是错误的，因为他不开心，如果获取温暖的方式是正确，他应该是开心的。
去敦煌是个意外，因为他为了哄当时的女友，攒了一学期的钱，终于去了敦煌旅游。没有大山大河，只有一望无尽的枯草荒天，还有无比崇高的艺术。季青白的一生，最以为傲的就是他的艺术知识，但在敦煌，他渺小只如一粒沙，他喜欢这种被统治的感觉。他当即决定毕业一定要来这里工作，为此不惜放弃了女友为他安排的工作，季青白至今都记得他和女友分手的那句话，“乡下人就是乡下人，穿了龙袍也是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