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情,憔悴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声残。苏星阑见秦婆婆面容悲戚,不敢多话,静闻其言。
秦婆婆问道:“‘灭魂’既已传至你手,我下山前的旧事,想必,师弟也应都跟你提过了吧。”
苏星阑点点头,道:“师伯过往,师父在赐剑时已尽述。”
“嗯,那就从下山以后讲起吧。”秦婆婆费力坐下,目光直直盯着豆大的灯火,陷入沉思,梳理着尘封百年的思绪,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其实,那日只是觉得旧情旧景易引伤怀,不敢再做久居罢了……”
******
那一日,秦秋叶留封书信,不辞而别,离开珺虚峰,也没什么去处,独自游荡,与孤魂野鬼并无二异。
此间山林虽是紫燕呢喃香嘴困,黄鹂睍睆巧音频,满地铺红如丝锦,遍野染绿似堆茵。怎奈何,柔肠一寸愁千缕,人心无意赏春阴。
秦秋叶折了段竹子,以此代剑,选处瀑布下水潭边的开阔地,清早起便开始舞剑,直到月上中天,才肯带着一身疲惫昏昏沉沉的睡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盼如此就能忘记刻骨铭心的痛楚。
哪成想,痴心人最苦,情伤似毒,跗骨难消。
如此这般有三五年的光景,光阴却没有冲淡那份感情半分。一日,秦秋叶舞剑时忽觉体内真气肆意游走,怪异的紧,赶忙盘膝而坐,暗自调理。真气仿佛脱了缰的野马,无论她如何引导,依旧难以控制。
秦秋叶额头渐渐渗出汗珠,最后,整个衣衫都被浸湿,连续抗争了三个昼夜,最终,真气还是破体而出,将周遭树木、山石炸个粉碎。
昏迷了许久,待秦秋叶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口渴难忍。吃力的爬到滩边,探出头去,刚要喝些清冽的山泉,却被水中倒影吓得愣在当场。
水中映出的张脸,不再似往昔那般月貌花容,取而代之的是白发如雪、皱眉蹙额,瘦骨嶙峋的手上青筋突兀。祸不单行,细查之下,修为竟也由混元后期跌落至混元中期。
*******
秦婆婆虽仅有寥寥数言,苏星阑却听得出其中的悲戚之情。对修真之人来说,越到后期越是艰难,每每提升都来之不易、弥足珍贵,长燚真人仅仅为了未知的提升之路就可以背叛师门,由此可见一斑。修为不进反退,更是极难接收的现实。
秦婆婆道:“我本已心灰意冷,欲寻个僻静清幽之所了结此生。没想在途中无意间听到下山的颢玉峰弟子提及司炼仍有残魂在世的消息。可惜,他们人数众多,当时不便细问。后来,寻找司炼的遗魂,就成我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
秦秋叶万念俱灰,感叹人生无常,造化弄人,百年修行,也不过是痴心妄想。既然世间再无所羁绊,何不自行了断,也好从这无尽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回想起山林间偶然发现的洞穴,秦秋叶暗叹:没想到,那里竟会成为我最终的埋骨之地。也好,洞穴大小、深浅适宜,又仅有一个出入口。进去封了洞口,也不会有人看到自己死去的样子。百十年后,再有他人无意打开洞穴时,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受困山中的可怜人罢了。
秦秋叶思忖过后打定主意,信手捡起一根长短相宜的树杈,当做拐棍,步履蹒跚的往山洞走去。
行至半途,远远望见数点闪光,秦秋叶认出那是灵宝所发,并不在意。可那几个光点并非路过,反而越靠越近,竟是朝自己这边飞来。
秦秋叶猜测可能是颢玉派下巡山的弟子,荒山野岭中,方圆十余里都没有村落,若是被他们撞到,极难解释清楚,于是索性找了片茂密的草丛蹲下,藏匿起来。
六个颢玉派装扮的弟子落在不远处,其中一人道:“柳师兄,掌门师父让咱们下山寻找那个什么草,是干嘛用的?”
柳师兄道:“是润魂草!润魂草碾出的汁液经过秘法炼制可用于滋养魂魄。”
“谁的魂魄练功时受伤了?没听说呐。”
“你怎知是练功时受伤的呀?”
“你傻么?咱们颢玉几年没发生刀兵之事了,不是练功,还能是什么啊。”
“你就瞎猜吧,谁练功还能伤到魂魄。”
“怎么就不能……”
柳师兄打断了众人的争论不休,道:“不是谁练功伤到了魂魄。”
“柳师兄,你是不是知道内情,不是练功伤到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柳师兄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告诉你们,我也是从师兄那儿听到的,据说,几年前被秋叶真人斩杀的妖王奇司炼还留有一丝残魂,被咱们掌门师父收了去。你我出来寻那润魂草,就是为了保住这缕残魂不灭。”
“妖王奇司炼的残魂?那能有什么用?”
柳师兄摇头道:“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有什么用,都与我等无关啦!干活,干活,早点采够,回去交差了呀!”
其余五人应和道:“走了,走了,走了,赶紧采够回去交差!”
众人向着密林深处走去,秦秋叶却在草丛后听得真切,本已决意了断的心又重新燃起生的希望。秦秋叶心中感慨万千,暗自发誓道:司炼,你还在,还没有离我而去,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
*****
苏星阑道:“其实您一直都没有离开颢玉山,是么?”
秦婆婆道:“嗯,从未离开过。独身过得久了,就会觉得苦闷难挨,索性伪装个身份,住到山脚下的村落里。西界村已经是我换过的第十一个住处了。期间多番打探,更加确信司炼遗魂的存在,只是在哪儿,却总是难以确定。”
苏星阑回忆起往事,道:“血夜前几日,您为何又会突然离开?”
秦婆婆道:“我一直不肯离开颢玉周边,就是期盼着再遇上些弟子,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间打探出更多消息。血夜前那几日,突然有个修为较高的门人频繁下山活动。那时,我并不清楚他意欲何为,怕打草惊蛇,只是远远坠着,没敢靠的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