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的季节,京城官道两旁新吐芽的树枝上却挂满白布条。按例,国丧之期朝臣、百姓需披麻戴孝,三年禁止一切宴乐婚嫁战事,以示哀悼。但肆意玩耍、嬉戏,不时传来阵阵银铃般笑声的孩童用自己那份纯真赤裸裸的昭示着一个道理:显然,那个帝国高高在上的人是死是活与他们毫无关系。
自得了噩耗后,裴隐涯与崔景辉抛下大队仪仗,为免于应酬沿途官员,仅带着数个亲兵着便服一路日夜兼程往京城疾驰,饶是如此,抵达城门口时已是四日之后。
城门守卫,天子脚下见得官员多了,日久带着股莫名其妙的傲气,看来者眼生,不明就里,一股脑围上,举枪拦住去路,喝道:“京城重地,岂容尔等乱闯,速速下马待查!”
刘将军在后赶忙催马上前两步,一鞭子抽在领头身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此乃肃王殿下,还不快滚!”
刘将军这个三品禁军中领军对于兵勇来讲可是上司的上司,再听是肃王殿下,更是吓得腿肚抽筋,齐刷刷下跪,高呼“参见肃王殿下。”
裴隐涯却没甚心情耀武扬威,道了声:“走!”扬鞭纵马沿着朱雀道直奔紫禁城而去。
太监引着裴隐涯与崔景辉入承天门,过嘉德门、太极门,来至太极殿前。此刻朝会未散,新帝刚改了年号为太安,仍与群臣们在殿中议事。
裴祈恒高坐龙椅,太监通禀道:“启禀万岁,肃王觐见。”
裴祈恒暗暗冷笑道:来得好。面却装出大度,道:“原来是皇兄回来了,传!”
“传肃王觐见!”太监高喊道。
裴隐涯与崔景辉二人先后迈入殿中,立而不跪,控背躬身,行礼道:“见过陛下。”
裴祈恒望他气宇轩昂、人中龙凤,而自己天生跛足、打小残疾,顿觉自惭形遂,心头极是不快,暗暗示意殿中心腹朝臣发难,先给个下马威。
朝臣虽知裴隐涯修真身份,却依然喝道:“肃王,还不速速跪拜陛下。”
裴隐涯语气谦和,道:“禀万岁,依例,修真之人不跪拜君王,望陛下见谅。”
“岂有此理!你既已封王,就应按朝廷礼制行事。”朝臣瞪眼道。
崔景辉素来一身傲骨,抢话道:“裴师弟并未被逐出师门,仍是我颢玉弟子。既是颢玉弟子,就历来不跪俗王。”
“你是何人,胆敢在殿中妄言!”朝臣道。
“在下颢玉弟子,崔景辉!”崔景辉不卑不亢道。
装出来的大度实在不能长久,加之裴祈恒如今觉得即便坐上这龙椅,眼前之人也是个巨大威胁,时刻如鲠在喉。暗自盘算欲加以治罪,永绝后患。起身骂道:“裴隐涯,你是不是不服朕这个新君,意欲谋朝篡位啊?”
裴隐涯道:“陛下,我并无此意,既然你已登基,我拜完父皇后自会回山中清修。”
裴祈恒心道若想坐稳江山,斩草须除根,裴隐涯在颢玉终归是祸患,山上拿他无法,既已下山,何不趁此良机送他了账。杀意已起,道:“这朝堂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来啊,裴隐涯藐视君王,给朕拿下!”
殿前武士刚抽刀上前,裴隐涯与崔景辉已同时暗掐剑诀,放于殿外的两把灵剑齐齐破窗而入,‘逆风’热浪顿时让殿中朝臣感觉时节急入酷暑。
殿前武士不敢抗命,依旧举刀杀至,裴隐涯并未动手,崔景辉身形一闪,转瞬还剑入鞘。殿前武士一个个颓然到底,没了气息。
裴祈恒大惊,没成想他们出手如此狠辣毫无顾忌,跌坐在龙椅上,喊道:“偃师,偃师,救驾,救驾!”
话音未落,自大殿梁上落下两人,身着玄衣,头带鬼面,其后各跟着一具铁傀。两人并未即刻出手,而只是小心戒备。
裴祈恒骂道:“你俩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啊!”
其中一人语气冰冷,道:“陛下,他二人并未行刺王杀驾之举!依祖制,我等不便先出手。”
“什么祖制,朕要你俩杀了他们,快点!”裴祈恒怒道,偃师却仍就无动于衷。
就在僵持之际,殿门忽然大敞,张天师迈步进来。裴祈恒瞧清来人,道:“张天师,朕未宣你,你怎么自己就进太极殿了?”
张天师面带笑意,草草行了个礼,道:“禀陛下,太宗曾赐我进殿不宣。”
裴祈恒冷哼一声,道:“天师,你此时觐见,是为何事?”
“为肃王之事。”张天师直截了当道。
“肃王?”裴祈恒道:“肃王意图谋反,张天师不替朕将其拿下,意欲何为?”
“肃王并无谋反之意。”张天师辩解道。
“没有谋反之意?他见君不拜,杀朕殿前武士,还不是谋反?”裴祈恒指着满地尸体道。
“修真之人不跪拜君王,千百年间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肃王此举并无过错。”张天师道。
“那杀我殿前武士呢?这也没错么?”裴祈恒不依不饶道。
“修真者威严天赐,这几个凡夫俗子胆敢以刀相向,杀之无妨。肃王,也无过错。”张天师徐徐答道。
“哼哼,张天师,你吃着朝廷俸禄,究竟站在哪一边?看样子,是存心要偏袒他们喽。”裴祈恒冷笑道。
“张某并未偏袒他二人,只是站在‘礼’上而已。”张天师道。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跟朕讲‘礼’、讲‘例’、讲‘祖制’是吧?好,很好,非常好!”裴祈恒气急败坏指着张天师道:“那朕问你!孝可有‘礼’?葬可有‘礼’?君臣可有‘礼’?”
张天师颔首道:“有!”
“很好!既如此,肃王,你就待在皇陵给先帝遵礼守灵去吧!没朕诏书,不得擅离,不得回京!”裴祈恒恶毒道:“还有,你母妃身在后宫,依礼,非朕准许,外臣不得入后宫,就在宫墙外好好拜拜吧!哼!退朝!”
说罢,裴祈恒大袖一震,丢下满朝文武,愤愤转身入了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