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霁,云阴溃散,日光烨烨,天地茫茫。
帐中,谋士廖仲贤已过知名之年,闻襄王问话,捋着颔下花白稀疏长须,若有所思,思忖良久,道:“主公,战与不战又哪是我等说的算的。战,尚且有一线生机;撤,无论胜败,咱们都是死路一条呐。”
“话虽如此,可,哎,只怕这两万忠魂,到头来只能落个埋骨他乡的凄惨下场。”襄王不忍道。
“有道是一将成名万骨枯,主公又何须为此烦忧。如今皇帝驾崩,朝中无君,对咱们来讲也未尝不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诸侯中日后谁成了新君,总要记咱们同舟共济的好吧。”廖仲贤得意道。
“那可未必!”忽然一个陌生男声在帐外响起,惊得屋内三人不由愣神。
程将军戎马半生最早反应过来,抽出腰间佩刀,喝道:“何人在帐外大言不惭!来人啊,将贼子绑了押进帐来!”
帐帘自中缝被人挑开,有一男子迈步进帐。诸人细观之,那男子一袭白袍,瞧样貌也不过刚满二十,生的是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神情间更透着股不怒自威的皇家气度。
廖仲贤抬手直指来者,叱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襄王大帐,来人啊,拿下!”
那人从容不迫道:“不必再喊,守卫都昏死过去了,一时半刻听不见。”
襄王见来者气定神闲,入他中军大帐好似游园般闲庭信步,料想此人定是不凡,态度放缓,客气道:“不知阁下何人,来我营中又为何事?”
那人道:“我乃肃王,裴隐涯。”
“肃王?”程将军刚欲动手上前拿人,却被襄王止住。
襄王道:“不知肃王此刻来访,意欲何为?”
“既然襄王问起,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今日我来,为的是请襄王退兵。”裴隐涯依张天师锦囊之计,第一站便是来游说襄王。
襄王道:“退兵?为何?肃王你应该清楚,即便上次攻城不利,但两军仍是数量悬殊。胜负未分之前,如何能仅凭你红口白牙,我便要乖乖退兵呢?”
裴隐涯反问道:“襄王,这仗,你想打么?”
襄王道:“如今我已兵临城下,哪有不打的道理?”
裴隐涯道:“襄王不妨扪心自问,你可有必胜把握?”
襄王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反倒有些犹豫,不肯正面回答,只道:“有没有把握,此役之后自有分晓。”
裴隐涯道:“襄王,既然我都站在这了,你又何必如此拒人以千里之外?谈上一谈又有何妨?”
廖仲贤见襄王态度有所动摇,忙打断道:“主公,莫听他在此妖言惑众,还是赶紧将其拿下,咱们在诸王中也算立了头功!”
裴隐涯仰天大笑,道:“襄王,我看你的谋士是老糊涂了吧。虽说老马识途,可放着这种老糊涂在身边出谋划策,你就不怕让他引得误入歧途?”
“你!你!”廖仲贤打骨子里尽是读书人的傲气,骂道:“竖子!休要口出狂言。”
裴隐涯负手而立,掌中甚是随意的握着‘逆风’剑鞘,道:“襄王,今日我能站在这儿安然无恙,就是我的第一个筹码——你的命。”
程将军听裴隐涯出言不逊,擅作主张抽出腰刀高高举起,作势正欲劈下,却忽觉脸颊炙热难耐,低眼瞥去,只见一把赤色正燃的灵剑已架至颈旁。
裴隐涯和颜悦色道:“别动噢,当心顷刻就灰飞烟灭。”
襄王也算见过世面之人,瞧裴隐涯出手迅捷如魅,便清楚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出他的掌心,反倒淡然,道:“你今日若杀了我,襄军只会落在荆王或隋王手中,到那时,就连谈的余地都没了吧。”
裴隐涯还剑入鞘,微微一笑,道:“襄王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正因如此,我才没动手。”
襄王道:“既然肃王来谈退兵之事,还有何筹码,不妨和盘托出,省的彼此试探浪费光阴。我想,肃王今日要见得人,恐怕不止我一个吧。”
裴隐涯道:“果然爽快,就是不知襄王如何肯退兵呢?”
襄王道:“肃王也该清楚,如今皇上驾崩,朝中无主,我若这时退兵,今后不论哪路藩王得了君位,我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裴隐涯道:“这点,襄王过虑了,十九路藩王,谁也不可能得到君位。”
襄王道:“肃王,你太过自信了吧,即便有幽王铁骑前来助阵,城中也超不过十万守军,如何能战胜四倍之敌?”
裴隐涯道:“襄王有所不知,不光有幽王,张天师也站在我这边,再过些日子还会有更多力量加入战场,你若不信尽可拭目以待。”
“一个张天师难不成还能左右战局发展?”襄王故意压低裴隐涯筹码道。
“襄王,你的云梯何在?”裴隐涯不答反问道:“仅凭我一己之力,就能轻而易举摧毁掉叛军所有攻城器械。而我背后,是整个修真界,你说,能不能左右战局?”
“修真界我也素有耳闻,但,他们历来从不介入世间纷争。”襄王毫不犹豫道。
“那是从前,如今我,一个颢玉弟子站在你面前,就说明修真界已有判断。”裴隐涯道。
襄王并不知晓裴隐涯还有修真者这重身份,甫听他此言,着实吃惊不小,回想起前几日战场突变和今日那柄燃烧之剑,不容他不信。
裴隐涯见襄王垂目沉思,仍犹豫不决,道:“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吧,越王,也会出兵。”
襄王抬头诧异看向裴隐涯,不明所以道:“即便越王十几日前就出兵相助,天涯路远,等他劳师远征抵达城下,战争恐怕也早就结束了。”
裴隐涯道:“非也!越王可不来京城。”
说罢,似笑非笑的盯着襄王。
襄王隐隐觉得忐忑不安,半晌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道:“他是去了西南面?”
裴隐涯赞赏道:“不错,襄王才思敏捷!越王已出兵半月有余,横扫宣州、安州,用不了两日就能直插入隋州,再往西,那可就是襄州了。如今各路反王倾巢而出,又有谁能拦得住越王精兵呢?严冬苦寒,要是再断了粮草,不知襄王打算何以为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