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裴隐涯回朝后被赶去为先皇守灵已过五月有余,正是烈日杲杲的时节,御花园中凝阴阁前望北海,左望西海,最是避暑佳处。立身高阁,熏风徐过,卷尽热意。往远观,湖上夏来似画图,碧柳围绕水平铺。向近瞧,白梨红杏斗芳菲,紫蕙金萱争烂熳,耳畔时不时传来黄鹂紫燕啼宫柳,巧转双声入绛帏。
太后捡了一大颗甘冽井水镇过的葡萄,细心剥去外皮,递至裴祈恒唇边,道:“吾儿这是怎的了,下朝回来就发这么大脾气。”
“哼!朕都登基数月了,怎会还有如此不识趣的大臣!”裴祈恒将葡萄一口吞下,边嚼边骂道。
“谁啊,怎么个不识趣法?”太后诧异道。
“今日早朝,竟有言官启奏,说肃王已守灵数月,彰显孝义。朝廷当下正是用人之际,应酌情招回帮朕理政!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裴祈恒愤愤道。
“言官之责就是说话,你不让他们讲,还留着干什么啊?不想听,就当鸟叫,理他作甚,当心再气坏自己身子。”太后又捡起一颗,缓缓剥着皮。
“这群言官,没事就挑朕这毛病、那过错,不是说朕沉迷女色,就是讲朕无心朝政,以前朕也就忍了,懒得和他们计较。哪想如今各个蹬鼻子上脸,若不惩戒,以后还不要骑到朕的头上去啊?”裴祈恒越说越气道。
“那皇上你是怎么处置他的呀?”太后又将葡萄递上,问道。
“朕判他个大不敬,先撤职查办了!”裴祈恒摆摆手,厌恶道:“等秋后就要他脑袋!”
“也好,杀鸡儆猴,省了这群人忘了做朝臣的本分。”太后颔首道。
“母后,那姜彦宸只要还活着,就是朕心中最大的一根刺!没办法拔掉么?”裴祈恒盯着太后双目,求教道。
太后道:“他这些日子在皇陵甚是安分,一点把柄都抓不到,想随便找个理由杀他恐怕不易。”
裴祈恒丧气道:“朕身为天子,竟拿个臣子没办法。日后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太后诡异一笑,道:“对付肃王不好办,但对付眼皮底下的人,办法还是很多的。”
“眼皮底下的人?”裴祈恒思索片刻,道:“母后,您说的是宁太妃?”
“正是!”太后道。
裴祈恒不禁摇头,道:“朕派人日夜盯着宁太妃一举一动,可这老狐狸尾巴夹的紧,丝毫破绽都没有啊。”
太后高深莫测道:“没破绽,可以给她送个啊。”
“送个?”裴祈恒好奇道:“怎么个送法?”
太后轻轻招手,道:“吾儿附耳过来,哀家已有打算。”
裴祈恒满心期待伸长脖子,太后在他耳畔小声嘀咕,裴祈恒越听越喜,最后笑逐颜开道:“妙,妙!就这么办,管她有没有破绽呢,朕说她有,她就有!”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夜尽晓苍苍。三日后朝会,文武百官分列左右,裴祈恒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上玄下赤冕服高居殿上,气宇轩昂间透着几分阴桀。
言官因谏获罪果有震慑效应,今日朝堂,直到众卿皆无本可奏也没人敢再提肃王只字片语。
裴祈恒甚是得意,道:“从卯时站到现在,列位臣工都累了吧,朕本欲体恤众卿,早早退朝,可忽然想起还有件大事,不得不在这朝堂之上议一议。来啊,把人带上来。”
话音甫落,两殿前武士押着个宫女自殿外走入,宫女跪倒三呼万岁。
裴祈恒道:“起来回话。朕问你,你叫什么,又是何人?”
“回陛下,奴婢,奴婢莞清,在含象宫中听用。”宫女怯生生道。
裴祈恒道:“哦,宁太妃那儿的,伺候几年了?”
莞清道:“回陛下,已五年有余。”
“五年,也算得上是老人了。宁太妃饮食起居你可清楚?”裴祈恒道。
莞清道:“宁太妃日常饮食起居皆由奴婢伺候。”
裴祈恒道:“很好,这么说,你算是宁太妃贴身之人了。今日,朕唤你来,就是让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前日讲给朕的话再说一遍。你可愿意啊?”
“奴婢愿意!”莞清道。
“嗯,甚好,将你那日见闻再细细道来!”裴祈恒伸出右手两指,指着莞清道。
莞清道:“诺!奴婢要揭发宁太妃。先帝,先帝之死并非饮酒过量,是,是被宁太妃毒死的!”
众朝臣起初听着裴祈恒与莞清对话只觉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当莞清此言一出,顿时如晴天炸雷,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裴祈恒道:“以奴告主,莞清,你可知何罪?”
莞清道:“不论真假,奴杖七十七。若为诬告,当即处死。”
裴祈恒道:“你既清楚,还要告么?”
“奴婢愿为江山社稷赴死,以报先帝隆恩。”莞清语气颇为坚定道。
裴祈恒道:“这庭杖朕先给你记下,将你所见所闻速速讲来!”
“诺!”莞清道:“先帝驾崩前夜,在宁太妃宫中饮酒,奴婢就伺候左右。起初先帝与宁太妃所聊甚欢,饮下不少。待先帝微醺后,宁太妃突然提及肃王回宫之事。宁太妃问先帝对肃王回朝后有何安排,先帝道‘肃王在外流落多年,对朝事知之甚少,不如做个闲散王爷,此生富贵也能身旁尽孝,岂不美哉?’。宁太妃听后有些不悦,对先帝道‘肃王自幼名门修仙,见识广博,定是储君不二人选,何不立为太子,以承继大统’。先帝清醒,断然否决,道‘齐王自幼研习朝政,勤勉聪慧,对天下大势颇有见地,朕多年精心培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继承祖宗基业,你个妇人懂什么’。宁太妃听后不肯放弃,依旧频频进言。后来,先帝龙颜大怒,拍案道:‘你个后宫妇人休得妄言朝政’,说罢起身欲走。这时宁太妃慌了神,痛哭流涕,连连赔罪,先帝动了恻隐之心,才重新坐下。宁太妃为拢回圣心,不敢再多言语,只是劝先帝又饮下数杯。就在先帝半睡半醒时,奴婢,奴婢瞧见宁太妃悄悄从袖里取出个小瓶,将瓶中液体偷偷掺入酒里,又劝先帝饮下。然后,就吩咐宫人收拾残羹,服侍先帝就寝。翌日,先帝,先帝便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