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捏着圣旨,身边的傅诗诗一直在对自己说着话,可他却一句都听不进去,他的脑子很乱,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傅诗诗乃是户部郎中傅大人的庶女。虽是庶女,可教养修为极好,她从小和宁远侯一齐长大,感情匪浅。送走傅诗诗后,宁远侯回书房,又将圣旨摊开,念了一遍圣旨上的旨意。
半晌,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皇上这是在讽刺他,讽刺他心怀众人,兼济天下,如此高尚伟岸,就连公主都配不上自己。
可笑过之后,宁远侯便冷着脸,一下子将圣旨扫到了地上去,哪里有半分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影子。他讥诮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爱情,如此廉价,一文不值。我还当公主你一言九鼎,说话算话。原来也不过是虚伪罢了。”
他的心口仿佛有团火在烧。他沉着脸上了马车,让小厮直奔公主府。
可岂料,等宁远侯来到公主府时,门口的小厮却礼貌又干脆地拦下了他,客气疏离地道:“公主吩咐,公主府不欢迎宁远侯,还请宁远侯回了罢,公主她不会见您。”
宁远侯急红了眼,大笑道:“好,好一个不欢迎。既然如此,还请你转告公主,就说宁远侯便在此处等她,她若不见我,我便一直站下去。哪怕天魂地老。”
这话的分量太重,哪里是他一个小厮扛得起的。小厮暗道不好,急忙一溜烟地跑去禀告公主去了。明珠公主正在辛尘房内练琴,听小厮说罢,明珠公主一边继续抚琴,一边道:“一年前,我亦去宁远侯府寻他。我亲眼看到他打道回府,可小厮却谎称说他不在。我便在宁远侯府的门口等他,从未时三刻一直等到了酉时一刻。那夜下了好大的雨,让人印象如此深刻。”
明珠公主笑了起来:“我不会去见他,他若要等,便让他等着。”
小厮应是退下,辛尘有些担忧得看着她:“当真不见?”
明珠对辛尘认真道:“我已打算放下这段感情。就算再去见他,又有什么意义。”
辛尘想了想:“公主说得在理。”
等二人又谈完一曲,辛尘在心中斟酌半晌,终究还是说道:“公主尚且能明白,感情无法强求。可我现在,却就被沉浸在这样的困扰中。”
明珠微出神地看着辛尘:“老师……”
辛尘对着明珠跪了下去:“公主一定能理解我的,对不对?裕王对我步步紧逼,一定要我嫁给他。可我却不能,我和裕王根本不可能结为连理,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他的占有欲。”
明珠急了,想要扶辛尘起身,可辛尘却始终不愿起身,看着明珠的目光灼灼,继续说道:“公主,我想离开京城,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逃离朝堂,逃离一切,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一个人生活……公主,你能帮我吗?”
明珠道:“老师,你为何要走?京城不好吗?”
辛尘道:“我在京城一天,裕王就纠缠一天。我该早日离开,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明珠担忧道:“可是……可是二哥如此喜欢你,若你一走了之,他怕是会难过。”
辛尘道:“公主如此喜欢宁远侯,却也懂得放手。这个道理,我想裕王迟早会明白。”
明珠道:“老师当真要走?”
辛尘重重点头:“对,老师要走。还请公主帮我。”
明珠这一次犹豫了许久,才回道:“可是,我该如何帮你?”
辛尘对明珠耳边轻声说了自己的计划,明珠无比吃惊:“看来老师果真已经做好了准备。”
辛尘点头:“对。我早已做好了准备。”
明珠道:“好。既然如此,我答应你。”
辛尘终于露出了笑容。
而在辛尘和明珠说话间,外头竟也慢慢落了雨。一开始还只是毛毛雨,可很快的,外头的毛毛雨竟演变成了倾盆大雨,宛若千军万马般铺天盖地而来,让人迷离得睁不开眼。
很快的,门口的小厮去而复返,担忧道:“禀公主,宁远侯还不曾走。依旧站在门口,非要见公主您。”
明珠看着外头的雨,笑了起来:“原来他也会做出这般蠢的事。可我从前却从不舍得让他等我,每次见面,都是我等他。”她喃喃说着,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辛尘听。她看向小厮,“本宫不见他。”
小厮这才又退下了。
外头的雨终于渐渐的,又从狂风暴雨缓缓变作了淅淅沥沥的样子。明珠和辛尘便站在屋檐下看着雨花落地的样子,任凭潮湿的雨气沾湿了自己的裙摆。
直到雨快停了,明珠这才撑着伞,缓缓朝着公主府大门走去。
公主府大门门口,明珠撑着伞缓缓朝着宁远侯走去。宁远侯依旧立在门口,黑漆漆的天地间,只有他站在那,浑身湿漉漉,眸光倔强,就像个傻子。
明珠走近他,看着他:“你曾说皇权皇威不允许你解除婚约,现在我已经帮你做到了。你是不是很开心,所以特意来感激我?”
宁远侯却一下子紧紧攥住明珠的手腕,厉声道:“明珠,你到底将我当成了什么?你想要就求得,不想要了就一脚踢开?”说及此,他竟大笑,“我等卑贱如蝼蚁,所以可以任由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明珠努力想要挣脱宁远侯的禁锢,她生气道:“放开我!”
“放开你?凭什么?!”宁远侯的面容愈加阴冷,“你非要如此待我,可我却偏偏不遂你的愿。你想要和我解除婚约,你当真我拿你没办法?”
明珠怒道:“是你一次又一次将我自尊心放在地上践踏。平泓,这场雨你淋得开心吗?去年八月十八,我亦在雨中淋了整整一夜。可你却始终没有出门看我一眼。”
宁远侯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明珠被他逗笑了:“宁远侯这是不记得了。也对,本便是我一心痴心妄想,你何时将我放在心上过。”
宁远侯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珠道:“我亲手送你的陶瓷人,你却将它摔碎了;我亲自为你刺绣的荷包,你随手将它扔在角落蒙灰……我那么多份心思,你又何曾在乎过。”明珠的双眸红了眼,“你根本就不喜欢我,甚至多看我一眼都觉得厌烦。我现在放你离开,成全你和傅诗诗,你却不开心了?可是你凭什么不开心?”
宁远侯从不知她竟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一直以为她送来的那些小玩意,他收下便已经是给她交代了,从来没想过她竟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破碎的瓷人,蒙灰的荷包,随手丢弃的手绢,还有更多更多……
他喃喃道:“我……我从不知你会在意。”
明珠笑道:“宁远侯觉得我不会在意,不过是从未设身处地为我着想过罢了。”
宁远侯道:“不,不是这样……”
明珠打断了他的话:“如此,侯爷请回罢。你我之间前尘恩怨,就此勾销。再相逢亦不过路人。”
说及此,明珠转身,朝着府中大步走去。只留下宁远侯一人愣怔当场,再无反应。
等明珠走到后花园,辛尘早已在抄手回廊下等她。对明珠担忧道:“公主,你还好吗?”
明珠对辛尘回以一笑:“我很好,老师。我甚至从未觉得如此轻松。”
辛尘终于放下心来:“三日后,你我按照计划行事。”
明珠点了点头,又回到辛尘房内,和辛尘商量了具体事宜,这才终于各自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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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京郊莲花池畔。
京城郊外护城河,河内遍布莲花。每到夏天,荷花竞相开放,十分漂亮。每年总有无数贵族男女来护城河内游船,顺便摘采莲花莲蓬,乐不思蜀。
眼下,辛尘和明珠各自带了两名丫鬟,租了辆乌篷船,便在护城河上游荡赏花。时而摘下一片荷叶,在荷叶中心挖出一小孔,便当做衣裳套在肩膀上;时而采下一朵莲蓬,剥开了绿壳,放在嘴中吃,瞬间芳香四溢,莲香扑鼻。
乌篷船越开越远,距离京城的距离也越来越大。就在此时,辛尘远远看到远处稍偏僻些的地方,竟有一朵盛开十分旺盛的莲花,让辛尘激动不已,连忙探身过去,想要将那朵莲花摘下,可突然之间,辛尘身体竟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整个人竟就直直得朝着水里跌落了下去!
吓得明珠和船家全都变了脸色,几个丫鬟则急忙稳定住公主的身形,一边配合船夫去营救辛尘,可一切终究只是徒劳,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辛尘越沉越底,最终再也不见了人影。
丫鬟们脸色全都变得惨白,跪在了公主面前,连呼吸都放缓了。可怎料公主却十分淡定冷静,只悲伤道:“辛尘老师不慎失足落水,本宫搜遍河底,都寻不得辛尘老师的身影。许是卷入了河底淤泥……本宫悲痛万分。三日之后,为辛尘老师举行葬礼。”
丫鬟们全都震惊得抬头看向公主:“可是公主,我们明明……”
公主看向远方:“就按本宫说的做。”
丫鬟们全都垂下眼眸:“是。”
三日后,公主府传出了辛尘不幸遇难的消息。而首当其冲冲入公主府的,正是薛思远和迟决然。
薛思远面无表情,迟决然来势汹汹。二人将身穿素衣的明珠公主拦在身前,步步紧逼,句句逼问。
薛思远冷笑:“这几日我帮皇兄去了升州查税,怎会如此巧合,辛尘就在这几天出了事?”
迟决然道:“辛尘水技不错,你却告诉我她被水淹死了?你逗我?”
薛思远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公主一直寻不到辛尘的身体,那便表示她必然没有死。”
迟决然道:“除了派人搜寻河底,还要派人追踪附近城镇。怕是辛尘老师不想再京城过日,这才寻了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想要摆脱现在的生活。”
薛思远瞥了迟决然一眼:“辛尘老师不想在京城,想必迟决然同学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
迟决然也瞥了薛思远一眼,讥诮道:“自从辛尘老师来到公主府,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她一眼。造成辛尘老师困扰的,我想应该是裕王殿下才对。”
薛思远面无表情:“是吗。看来这个谜题,便需要将辛尘老师请回来,亲自问问她。”
迟决然已朝着公主府的大门走去:“你派人搜河底,我派人追官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薛思远和迟决然二人,在寻找辛尘的这件事情上,竟然表现出了强大的默契。二人一个搜河道,一个搜陆道,不过第二日下午,迟决然这边的人就回报了消息,说是寻到了类似辛尘老师的线索。
根据在京城十里远的牛头村村民表示,四日前他如往常般在村口卖包子时,有一位瘦削的男子在自己这买了两个菜包一个肉包,还点了一碗拒绝香菜和葱花的小馄饨。
而这位瘦削男,就和官兵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迟决然终于笑了起来。辛尘确实不爱吃香菜和葱花,看来老师确实只是和他们开了一个调皮的小玩笑。
迟决然命人将这个消息封锁,特别是提防让薛思远知道。一边继续让下人们继续沿着线索寻找。
说来也巧,与此同时,薛思远的人在河底打捞。而打捞着打捞着,竟真的打捞上来了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被裹在河底的淤泥之中,就连他们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将这尸体完整捞了上来。消息传到薛思远耳中后,薛思远当即扔下了手中的公务,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现场可见,尸体已高度腐烂,已成巨人观,尸体身上穿的衣裳更是无法辨认,可依旧能认出这是一具女尸。
薛思远盯着这尸体许久,也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辛尘的尸身。
天色十分毒辣,薛思远却觉得浑身一阵阵冷寒。直到许久,他才闭了闭眼,哑声道:“去迟府,将迟决然叫来。”
下人应了是,一溜烟地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