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辛尘病好,已是十日之后。只是等她回家之后,等到的只有薛思远不告而别的消息。
三月底的婺城,已是春暖花开,万物回春。柳枝发芽,花草正茂,鼻尖满是淡淡的花粉香气。辛尘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的一切,所有都没有变,可她的心却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一块。
去厨房炒了小炒肉和豆豉牛肉,又放了一个番茄蛋花汤,又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恍恍惚惚地吃饭。
倒是此时,忽听门口传来一道脚步声。她忍不住一喜,连忙放眼望去,却见最终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却是迟决然。眼中的亮光慢慢暗了下去,她干笑道:“阿迟,吃过饭了?”
迟决然笑眯眯得走到辛尘面前,坐在她对面。迟决然道:“看到是我,老师好像很失望。”
辛尘笑道:“怎么会。”一边说,辛尘一边去厨房,为迟决然盛了饭。
迟决然双眸亮晶晶地看着辛尘:“老师觉得,我能金榜题名吗?”
辛尘道:“自然能,老师信你。”
迟决然柔声道:“哪怕为了老师,学生也会拼尽全力。”
辛尘道:“好,老师等着你凯旋归来。”
迟决然道:“老师不随学生一齐入京吗?”
辛尘道:“老师此生都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
迟决然道:“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只要你不说,世间没有人知道你是当年的辛欢。”
辛尘道:“即便我不提,我便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将自己的身份也一并抹去吗?”她自嘲地笑了笑,“阿迟,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自欺欺人又有什么用呢。”
迟决然低声道:“我会保护你。”
辛尘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便埋着头继续努力吃饭,再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只是等离去前,迟决然又道:“我说过会对老师负责。等我金榜题名,自会第一时间来婺城向王院长提亲。”
扔下这句话,迟决然这才走了。
辛尘烦躁得抓了抓头发,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此时已是三月底,还有半月有余时间,举人们便要入京参加会试。按理而言,该是由每个班级的班导负责举人们入京后的衣食住行,可考虑到辛尘的情况特殊性,所以校长便十分通情达理地让辛尘继续留在婺城,由甲班的班导一齐复杂天骄班举人们的入京情况。
眼看一日日逼近会试,南山书院内的气氛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紧张。会试四年一次,苦学多年皆为此时。因着学生们便一日比一日读得更晚,甚至还有不少学子在宿舍内挑灯夜读,甚是刻苦。
辛尘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只是见学生们如此刻苦,让她好不心疼。便总会亲自做了许多宵夜,送去学生们的宿舍,让大家分着吃。又亲自给举人们做了鞋,寓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时间荏苒,很快便到了四月初五这日。
这一日,辛尘一大早便起床,为班内举人们亲手做了鸡汤面,再配上一双土鸡蛋,黄橙橙的蛋黄尚且流着油,色泽诱人,喷香无比。几位举人们都吃了,辛尘又各自嘱咐了一番,这才又亲自送他们去了驿站,亲自送他们上了马车。
辛尘又和甲班的班导张易老师细细交代了几句,这才终于目送他们出发。
迟决然依旧想要辛尘跟随一齐上京,可辛尘总是个固执的,任凭迟决然怎么说,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思,他拗不过她,也只有随她去了。
此时迟决然坐在马车内,拉开马车帘子,看着站在马路上的辛尘变得越来越渺小,最终消失不见,他终究才放下了帘子,沉默不语。
身侧的季贤道:“辛尘老师如此不舍,却依旧不愿随我们入京。”
迟决然哼道:“她自然有她的难言之隐。”
季贤笑道:“那你便想开些,这般依依不舍,倒不像是你了。”
迟决然道:“小爷喜欢,等小爷金榜题名,便回来迎娶她。”
季贤动了动嘴,半晌,还是笑道:“定能马到功成!”
大周之内,除了南山书院,背负盛名的还有白鹿书院,应天书院,宋阳书院等。这几个书院的实力亦不容小觑,书院内的学子更是博览群书,相当厉害。这次乡试,迟决然和季贤的排名并不算靠前,更何况会试乃是全国拔尖的举人们一齐参加的考试。到底能不能上榜,季贤其实并没有把握。
只是迟决然这般一腔热血,他更不愿泼他凉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愿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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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马车哒哒入了京城,南山书院的举人们便是下榻在京城最大的如意客栈。班导们给各自班级的举人们安排好了房间,便让学子们休息去了,在会试开始前好生放松。
迟决然和季贤这几位,自是第一时间回了府。他们本就来自京城,如今回到京城,自是如鱼得水,十分痛快。
这几位的家中见到了久违的儿子,各自都十分高兴,好酒好菜上着,生怕自家宝贝在外头吃苦了。
只有迟决然的府上不太一样。
回府之后,兵部侍郎迟道倒是十分心疼自己的独苗,不断对迟决然嘘寒问暖,询问这段时间在婺城过得如何,可曾吃苦,又可曾遇到过什么事。迟决然亦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吹牛,道自己驰骋南山书院,整个南山书院唯自己是瞻,十分微风。
迟道是个粗人,最喜欢舞枪弄剑,打架斗殴。听自己儿子这么说,连连大笑着称好,一边又拍着迟决然的肩膀,得意道:“不愧是我迟道的儿子,干的漂亮!”
迟决然的下巴忍不住翘到了天上去。
可就在此时,便见一位保养得体,清丽端庄的妇人走入门来,淡淡道:“你在南山书院,整日便在忙这些?”
迟决然和迟道全都看了过去,前一刻尚且笑得豪迈的迟道,此时脸上挂上了讨好的笑容,说道:“然儿还小,和同学打闹嬉戏,很正常的嘛。”
李氏瞥他一眼,眼中带着不赞同:“然儿便是由你这般教导,才会成了这样的性子。”
迟决然压下心底的不耐:“母亲,我已考上了乡试,成了举人,并没有辜负你的期待。”
李氏淡淡道:“你能考上乡试,很好。可乡试不是终点,会试才是。五日后的会试,你若无法金榜题名,便还是继续回到南山书院去。”
迟决然眸中带上了怒气,咬牙道:“母亲,若我考上了呢?”
李氏道:“你若考上了,母亲便由你娶了那名夫子。”
迟决然愣怔:“母亲……”
李氏这才笑了起来:“你当我不知的?你给你父亲写的信,以为我当真没见过?”
迟决然的脸色竟然泛起了红,可还是忍不住傻笑了起来:“好,好。我定会努力考的,母亲,我喜欢老师,若能娶她,儿子做什么都愿意。”
说及此,迟决然还是觉得不能耽误时间,便匆匆告别父母亲,去自己的房间看书去了。
等迟决然走后,迟道走到李氏身边,把李氏搂在自己怀里,笑眯眯道:“还是你心疼儿子。”
李氏嗔怪地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哼道:“这是自然。如今边疆不太平,我只愿我儿子做个文官,可万万不要跟你似的,提着兵器上战场。若是儿子出了好歹,我可该如何是好。”
迟道心疼得捂住自己妻子的手,哼声道:“哎呦,此话可不能乱说的。然儿如今总算是个举人,再努力努力,总能考上进士。”
李氏哪里不知道这个理,只是她的儿子她能不了解吗,若是她不刺激他,根本就激发不出他的潜力,她总得变相地旁敲侧击他,才能让他拼尽全力。
果然不出李氏所料,便在接下去几日内,迟决然竟果真日夜不停窝在房间内看书,竟连季贤来唤他去赏京郊桂花,都被他拒了。李氏和和迟道看在眼里,皆感欣慰,一边是欣慰自己的儿子总算长大了,一边是感慨爱情的力量实在是伟大。
倒是让他们都开始好奇这个夫子到底是什么人,竟让自己的儿子这般惦念。李氏暗暗决定,等儿子金榜题名了,便亲自去婺城看看这位辛尘夫子,若是是好姑娘,便替然儿说下这门亲事。
几天时间转瞬即过。只是到了会试前一日,迟决然却还在奋力看古书,连片刻的休息都不曾有。倒是让李氏开始担心起来。她亲自端了鸡汤入门,走到迟决然身边,柔声道:“明日便开考了,今日早些歇息,莫要累着。”
一边说着便要拿过迟决然手中的书籍。可迟决然的眼睛却亮得出奇,对李氏道:“母亲,我不累。我再看半个时辰。”
李氏笑道:“那个夫子便这么好?”
迟决然道:“她舍身救过儿子的命。”
李氏吃了一惊:“还有这等事?”
迟决然便将当初在书院后山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直听得李氏又愣又怔,心中对辛尘便又生出几分好奇心。
服侍迟决然喝了鸡汤,又让丫鬟给他浣洗休息下,这才走了。
只是临走前,李氏又想起一事,说道:“下月初八乃是裕王迎娶侧妃的日子,虽说只是侧妃,可却是裕王第一次娶亲,你向来和裕王交好,少不得要去一去。”
迟决然冷笑道:“去,我当然要去。”
李氏道:“你怎么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裕王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迟决然道:‘裕王没有得罪我,他那侧妃却得罪得我十分彻底。”
李氏皱了皱眉,道:“你如何能和后宅妇人一般见识。我还是将这婚宴给推了,免得介时你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说及此,李氏这才走了。
等到第二日,迟决然卯时一刻便去了京城贡院。此时整个贡院外已遍布考生。迟决然寻到了南山书院的,便和他们一起入了考场。
贡院之内守卫已十分森严。三步一侍卫,五步一巡逻官。此次科举皇上十分重视,举贤举才,挖掘能人,为江山社稷培养新鲜血液,乃是科举的最重要目的之一。
此界科举的监考官,乃是内阁最德高望重的陈山陈大人,再另有翰林院两位大人加以辅佐陈大人。
陈大人在内阁之内满负盛名,矜矜业业十余载,两朝元老,且行为做事最是公正,从不结党营私,不参与党派,独来独往。只是陈山的脾气也十分臭,占着理便不饶人,哪怕是皇上说情,也不会给好脸色。甚至还敢当众怼皇帝,让皇帝下不来台。
就比如前些日子老王爷成王的儿子薛太行在京内犯了事,喝醉了酒糊涂了,竟要玷污一酒家女。那酒家女长得最是好看,可性子亦是刚烈,在薛太行做那玷污事时强烈反抗,竟就干脆一头撞在了墙壁上。那潺潺流出的血总算让他清醒了大半,吓得薛太行直接扔了一千两银子,便逃逸了。可此事却不知怎的,在上个月被陈山挖了出来,陈山直接在议事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此事说了出来,气得皇帝连忙将薛太行召入宫,想要治罪。
那酒家女并未丧命,可也落下了病根。薛太行是皇帝的堂哥,亦是老王爷唯一的血脉,皇帝的意思便是稍加惩罚以示警戒,可陈山却二话不说直接离场,甚至离场前还放了话,声称自己突然病重,要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气得皇帝脸都绿了。而那之后的连续五日,陈山果真就再也没有回内阁当值。
直到皇帝将薛太行按照大周律例痛打了八十大板,再罚了两年俸禄,陈山这才又回内阁当值去了,别人问起,他便大言不惭地说‘病好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十分妥帖。
陈山来做监考官,一众考生皆心服口服,不敢造次。考生的号间乃是抽签决定的,而等各位考生都抽了签,找到各自的号间安顿好,已是辰时一刻。
只是考生们虽一直在忙碌,却全场肃静,谁都不曾发声。只是安安静静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薛思远也早已在考场。穿得轻松舒适,并无王爷架子。入场前也和天骄班的举人们打了招呼,只是众人皆知他身份不凡,对他都有特别的恭敬。
迟决然抽中了中间靠前的位置,薛思远的位置则在迟决然的不远处。中间些的位置都是好位置,最前和最后的位置则不算太好。京城昼夜温差大,考生们要在考号内生活三日,吃喝拉撒都在这号间内,最前头和最尾的位置,没有遮挡,若是一刮风,便透着十分的寒凉。
而永黎的位置,便是在最末一排。今日早上从迟决然见到永黎开始,他的状态便不太好。特别是永黎一直在打喷嚏,显然是染了风寒。在入号间之前,迟决然尚且多看了眼永黎,这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因为考生们要在此处考上三日。直到后日的未时才能走出考场。因此考生的吃喝拉撒都是在这号间之中。因此考生们都各自带足了这三日的食物,衣物毛巾,以及恭桶等。
这三日之内,非但考验考生的学识文章,还要考验考生们的心理素质,若是遇到扛不住压的考生,便容易出事。此时一众考生都已经准备妥当,等时间刚到辰时,监考官便开始发放考卷,让每个考生开始审题。
三天共六门考试,各自考验治国平天下,历史政治,义学策和四书五经等,让举人们各抒己见。先由翰林院初审卷,再由内阁复审卷,最后再由皇上选出最好的,最后张贴皇榜,昭告天下。
这三日内,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慢。转眼便到了第三日下午。眼看就要考到最后一门,突的,就听后排的号间内传出一阵重重的闷声。很快的,也不知是哪个考生突然大喊了一句:“遭了,永黎晕倒了!”
迟决然和薛思远下意识抬起头来,倒是正巧目光便四目相对。迟决然对薛思远露出一个笑意,便继续低头写。薛思远也对迟决然回以一笑,便继续。
这是最后一门考试,只要交了卷,便可离开考场。
迟决然不知永黎到底怎么样了,可他却不能擅自离开号间,否则便是前功尽弃。倒是后头传了几句轻声的交谈声之后,一切便又回归了平静。
一直等到未时过,敲钟声响起,巡逻官们便开始依次收卷,等卷子全都收好了,这才让众考生们依次离开贡院。
薛思远和迟决然不争不抢,缓缓走在最末。二人谁都不曾说话,倒是一直等到二人走出了贡院,薛思远这才看向迟决然,笑道:“阿迟,考得如何?”
迟决然拂了拂鼻尖,哼笑道:“自是十拿九稳。”
薛思远道:“如此甚好。若是你我皆能上榜,想必辛尘老师定会开心。”
迟决然停下脚步,眸光幽深得看着薛思远:“自然。老师定能替我开心。”
薛思远道:“如此甚好。”
迟决然道:“对了,还要恭喜裕王新婚大喜。如此喜事,我定然会前往。”
薛思远面不改色:“十分欢迎。”
迟决然道:“老师必然也会替你欢喜。”
薛思远眸色一闪:“是吗。”
迟决然笑道:“当然。”
说及此,迟决然便借口母亲还在等自己,转身就跑了。薛思远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这才缓缓离去。
迟决然先是回到了如意客栈,向代管天骄班的张易老师报备,又去寻永黎看了情况。
永黎的脸色十分糟糕,脸色惨白,还在发着烧,最重要的是他的情绪十分低落,任由别人怎么安慰,他皆一言不发。
科举便是如此,尽人事听天命,三分天注定。哪怕永黎用尽全力准备,可却恰好遇到了风寒,让他发挥失常。
迟决然看着永黎黝黑的眼眸,竟有些不敢看。他只是拍了拍永黎的肩膀,便转身想走出房间。
可永黎却突然叫住他,还对他努力挤出一个笑来:“迟决然同学,谢谢你。”
迟决然愣了愣:“谢我什么?”
永黎笑得十分苦涩:“谢谢你来看我。”
迟决然心底掠过的不知是酸涩还是同情,他故作轻松道:“谢什么,你我同窗一场,以后还会一起上朝,正是该相互扶持。”
永黎脸上的笑容终究慢慢消失:“我不会再上榜了,怕是不能和你一齐上朝。”
迟决然不知该怎么安慰他,许久,才道:“这次的题太难了,我也上不了榜。这有什么。”
永黎不再说话,可他脸上的苦涩却越来越浓。
迟决然轻轻退出了他的房间。站在走廊上半晌,才走出了如意客栈,回到了自己的府中。
南山书院的举人们要在京城一直待到放榜之后,所以这期间,迟决然和季贤身为东道主,便带着天骄班的几位在京城内吃喝玩乐,赏花吟诗,附庸风雅。
放榜要一直等到二十五才会张贴出来,所以这段时间内,举人们便什么都不念,专心玩乐,将这段时间的压力尽数释放出来。
永黎的病也逐渐好了,许是安慰的人多了,逐渐想开了,所以心情也变好了不少,脸上的笑意也变得越来越多。一直等到放榜前两天,所有考生全都十分一致的,再也提不起精神出门玩乐,全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休养生息。
迟决然亦是成日躺在家中,倒不是睡觉,而是在后花园种花。李氏又捧着鸡汤来寻他,一边擦掉迟决然额间的薄汗,一边道:“还有两日便要放榜了,你可有信心?”
迟决然摇了摇头:“没有。”
李氏睨他:“当真没有?”
迟决然端着瓷碗喝了一口,这才道:“母亲,我只能尽力。”
李氏笑道:“你尽力了便很好。”
迟决然伸手搂住母亲的肩膀,说道:“母亲,若我落榜,可再努力四年。只是……我……”他的面容幽深,眉头亦忍不住皱了皱。
之子莫若母。李氏点了点迟决然的鼻子,哼道:“你这臭小子在想些什么,做母亲的能不知吗?早在你去参加会试时,我已写了聘书,叫手下传到婺城,如今想必早该到了南山书院的王院长手中。”
迟决然差点没起来,双眼紧紧地盯着李氏,颤声道:“母亲!你说什么?这是真的吗?”
李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迟决然如此开心的样子。她突然又想起迟决然十二岁那年的宫宴,自己当众说他天资钝蠢的事。她身为然儿的母亲,怎会不疼惜孩子。可当时的迟决然正是叛逆的时候,整日只知闯祸,连三字经都背不齐。她根本毫无办法,才只有出此下策,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人的廉耻心。
哪怕从那之后,然儿一直对她若即若离,可他却从那之后便开始埋头苦读,不过几年就考上了秀才,如今更是考上了举人,或者马上还能成为进士。李氏自认从不后悔。
可她总是想弥补他,弥补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所以在迟决然写的家书中写明,他对书院的女夫子生了情愫后,她便一直将此事记在心中,想给儿子圆了念想。
李氏伸手抚上迟决然的脸颊,轻笑着说道:“真是个傻孩子,母亲骗你做什么。”
迟决然高兴得仿若在天上飞。他笑得像个傻狍子,又飞奔到了后花园里开始尽力种花。一边时不时仰着头看向李氏,笑得傻乎乎:“儿子要多种些花,老师喜欢桂花,还可以做桂花饼和桂花汤圆,她最是欢喜不过。等她来了,看到一定会高兴。”
李氏心中微动,半晌,才终于渐渐走了。
转眼便是放榜这日。这日迟决然倒是十分罕见地在家中睡懒觉,任李氏怎么敲门也不愿起身。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了,迟决然这才懒懒起身洗漱,意气风发地穿上了新衣服,衣裳上还刺着锦鲤戏莲花,风流倜傥,十分俊雅。
出门前,迟决然昂着下巴对李氏道:“母亲,我定能上榜,你且备好好酒好肉,专心等我回来。”
李氏被迟决然的模样逗笑了,但也吩咐厨房今日杀鸡宰牛,准备一桌好菜。
只是不等李氏正打算出门和户部侍郎的张夫人喝茶,却就见迟决然脸色十分难看地回府了。在看到李氏时,竟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就略过了她,自己朝着后宅一路去了。
李氏心头跳了一跳,顾不得太多,连忙追了上去。可迟决然却只将自己锁在房中,何处都不曾去,任由外面的人敲破了门都不曾发出一句声响。
这可给李氏吓坏了,连忙派了丫鬟却打听,半晌,丫鬟回了,对着李氏摇了摇头,果真是少爷落选了。李氏心中微叹,终究屏退了所有人,让迟决然自行一人清净清净。
而房内的迟决然,只是坐在书桌后,望着桌子上的画像在出神。画里的女子清秀绝伦,笑得温温柔柔,正是辛尘无疑。迟决然伸手抚上辛尘的画像,低声道:“老师,若你知道学生落榜了,会不会责怪我。”
迟决然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恶狠狠道:“他娘的,老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努力过,可最终却是这样的下场。”
他又擦了擦眼睛,可擦着擦着,却就趴在了书桌上,埋头颤抖得哭了起来。
他一边流眼泪一边继续恶狠狠道:“老子不气,老子不能认输。四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李氏站在后窗,看着自己儿子的景象,半晌,终究沉默得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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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会试,南山书院四十八位举人,共三十位上榜,而前四甲,更是出人意料,竟是南山书院天骄班的宋思远,白鹿书院的陈贺,宋阳书院的南浔,以及南山书院甲子班的师意同学。而前十名的进士里,南山书院的学生占了四个。一共六十八名进士,南山书院更是占了一半,实力不可小觑。
所有人都在对薛思远进行祝贺,薛思远只是笑眯眯地一一应下,便十分潇洒得离场,不带走一片云彩。让人不禁愈加崇拜起思远同学的这份宠辱不惊。不愧是大门大户出身,气质果真不同凡响。
而最惊喜的便是永黎同学,永黎同学科举那几日染了风寒,头痛欲裂,可竟也考到了进士第四十三名。等报喜人来报喜时,永黎尚且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婺城,等捷报传来时,永黎尚且不敢置信,匆匆冲下楼去激动得抓着报喜人的衣襟,反复确认进士第四十三名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名字之后,永黎高兴得快哭了,当即将浑身上下所有值钱的物件全都给了报喜人。一边又冲到张易老师面前,紧紧抱住了张易老师,一边喜极而涕一边感谢老天。
张易老师险些被永黎的热情淹没,弱弱道:“永黎同学,你你你能先放开老夫吗?老夫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永黎这才赶紧放开了他。
殿试乃是在五日之后。南山书院的学生们,班导们决定先把落榜的学生们送回婺城,剩下的再继续等待殿试。
此次殿试正是由皇上亲审,进士前二十名的考生们,皆要入朝议殿参加殿试。高座上的皇帝十分年轻,可手段却魄力十足,让人钦佩。而殿试开始后,皇上正是出了‘平戎’一题。
众所周知这段时日大周边疆并不太平,匈奴时常骚扰边境各地,边境百姓苦不堪言。皇上出此题,可见皇上早已生出平戎之心。
众人在朝议殿内各自坐在桌前,开始提笔做文章。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两个时辰堪堪而过。
等到众人交卷,方才各自有序出了朝议殿。
又过五日,殿试结果出。状元榜眼探花的名次,和会试时并无二致,正是状元薛思远,榜眼陈贺,和探花南浔。报喜人来送捷报时,还带着礼炮和唢呐,一时间整条街都热闹了起来,大家都赶着来看到底谁是本届的状元郎。
一众待出阁的贵族少女们,看到本届状元郎竟是如此年轻貌美的优质男,不由纷纷春心荡漾,拿着手里的手帕鲜花和水果,纷纷朝着骑在马伤的薛思远扔去。不像上一届的状元,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都快当爷爷了。
旁边一个仙女甲有些不满地看着仙女乙:“你扔什么扔!这么大的苹果若是砸中我老公怎么办!”
仙女乙双手叉腰怒道:“哎哟哟!瞧瞧这个不害臊的小妖精!什么你老公,那明明是我老公!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仙女甲更怒:“你才贱人!你全家都贱人!”
这边已经吵起来了,可这道吵架声很快就被更其他声音所淹没,有更多的少女不断朝着薛思远追随而去,一边纷纷打听这位新晋状元到底是什么背景。
第二日,皇上便在朝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招待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只是等到众位大人看清状元的模样后,却都议论纷纷,不敢置信。
只有年轻俊美的天子,依旧端坐在高位上,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三朝元老言官元大人率先站起来,作揖后道:“皇上!这位状元分明便是裕王爷,您的亲弟弟!这、这如何使得?!皇亲国戚如何能参与科举?这对其他考生何谈公平?!”
言官最是讨厌,迂腐至极,还不近人情。可这位元大人为朝廷矜矜业业几十载,皇上再如何不耐,也不好太扫他的颜面。当下便微眯眼睛淡淡一笑,微斜倚身体看着他:“科举考试,有能者得。朕有些不懂,为何皇亲国戚不得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