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沙弥合掌而来，客气地道：“夫人，静室已经备好，可要喝杯茶？”
吴氏点头，丁妈妈道：“请小师傅带路。”
一行人便往后院去了。
走着走着，楚氏突地一个踉跄，差点就趴到了地上。
韩云菲尖声道：“姨娘，你当心！”
一面叫着，韩云菲一面嫌弃地离得楚氏远了一点，这也太丢人了。
吴氏回头，看着楚氏狼狈的模样皱了皱眉。
楚氏站直身体，整理了整理裙摆，再抬起头来时，楚氏眼睛一亮，高声唤道：“表哥！”
来了！韩云瑶倏地抬眼，看向郑梧丰出现的那个方向。
郑梧丰一件淡灰色长衫，腰间系着一块泛着柔和色泽的玉佩，正慢慢地朝这边走来。
此情此景，颇有些君子翩翩的形状。
与韩云瑶一步之隔的吴氏蓦地脚下一软，被丁妈妈眼疾手快地用力搀住了。
韩云瑶心下一惊，急忙搀住了吴氏的另一只胳膊。
丁妈妈急切地低低地唤了一声：“夫人！”
吴氏脸色惨白，身子发软，双眼间一片迷茫，直盯盯地看着不知名处，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丁妈妈的话。
楚氏斜斜睨了吴氏一眼，脚步轻快地迎着郑梧丰走去，福了一福道：“表哥，怎么这样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不是你……”郑梧丰的话说了一半，一脸惊讶地望向这一边，把一行人逐个看过，视线定住。
韩云瑶脑中几乎空白，下意识地掐紧了吴氏。
郑梧丰在看吴氏。
又好像，在看韩云瑶。
韩云菲越众而出，对郑梧丰施礼道：“见过舅舅。”
郑梧丰仿佛痴傻了一般，整个人呆呆的，不错眼珠地只是盯着前方。
楚氏笑容更甚，做作地顺着郑梧丰的视线看去，口中问着：“表哥看什么呢？”
韩云瑶咬了咬唇，手上更加用力了些，道：“丁妈妈，快些把我娘搀进去。”
丁妈妈横了吴氏的丫鬟茉莉一眼，道：“茉莉，快些！”
茉莉懵懵地上前，与丁妈妈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吴氏。
那边楚氏朝吴氏与韩云瑶招了招手，道：“夫人，这便是我的表哥，瑶儿，快来见见舅舅……”
不知是不是故意，楚氏咬紧了“舅舅”二字。
韩云瑶的眸光冷冷扫向楚氏，楚氏肩膀一缩。
吴氏失魂落魄的，随着丁妈妈迈开了步子。
一种可怕的预感自韩云瑶心底慢慢爬出来，让她周身发冷。
这样诡异可怕的时候，韩云瑶还不忘仔细看了看周围，若是有不相干的人在，看见了这一幕就麻烦了。
张妈妈会意，走去小沙弥身边道：“有劳小师傅了，请小师傅指个方向，我们自去客房就好。”
小沙弥颇为伶俐，指明了方向之后合个掌就去了。
张妈妈朝着空中什么地方看了看，似乎是做了个手势，然后回到韩云瑶身边，附耳道：“姑娘放心，咱们的人看着，不会叫外人靠近的。”
韩云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才看向楚氏那一头，冷声道：“我哪有什么舅舅，姨娘莫不是晕了头？”
楚氏丝毫不恼，笑容更加得意了，“罢了罢了，你不肯认就算了，却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那郑梧丰却一把推开挡住了他视线的楚氏，颤颤巍巍地向着韩云瑶走了几步，道：“你是……韩家……大姑娘？”
韩云瑶紧蹙着眉头急急后退开去，同一时间，张妈妈疾步过去，将韩云瑶挡得严严实实，喝到：“楚姨娘这是何意，拉着个外男纠缠姑娘，成何体统！”
被张妈妈这样呵斥，楚氏当即撂了脸，道：“好个老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来训我？”
张妈妈怒道：“姨娘既然分得清身份，怎么不知身为一个姨娘，岂可侮辱姑娘？自己个儿跟个外男说说笑笑也就算了，怎能扯上姑娘！”
韩云瑶没有出声，这一刻她顾不上为张妈妈保护自己的行径感动，只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惊骇。
那一头，郑梧丰仿佛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韩云瑶看。
若不是眼里流出了泪，他倒是真的像座石像了。
楚氏压不住张妈妈的气势，便不再逞口舌之争，转眼瞧着郑梧丰“啧啧”了两声，道：“表哥，你若是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何必把自己憋成这样。”
韩云瑶狠狠地看了楚氏一眼，转身而去。
张妈妈紧随在后，朝着楚氏跺了跺脚。
一直作壁上观的韩云菲这时候才悠悠地走到楚氏身边，低低嗤了一声：“姨娘也算是这个家里的老人了，居然连一个姐姐身边的下人都压服不住。”
楚氏一愣，本来是满腹的兴奋散尽，不敢对韩云菲怎样，眼睛一转看见了郑梧丰，嘲讽道：“表哥，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怎地遇了事只知道发傻，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眼睛看着韩云瑶远去的方向，郑梧丰双肩一垮，竟是颓然地蹲了下去，双手抱头痛哭起来。
楚氏的目光越发鄙夷，嗤笑道：“真是没用。”
韩云菲道：“还以为姨娘憋着什么大招呢，这下可好，下一步怎么办？”
楚氏忿忿地睨着郑梧丰道：“还不是这个怂包，事情都坏在他身上！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几句话而已，还不搞个天翻地覆！”
话落，楚氏脸色一变，放柔声音，弯了腰对着郑梧丰道：“表哥，你看我们家大姑娘相貌如何？身姿如何？可像夫人年轻的时候？”
韩云菲扯了扯楚氏，楚氏接着一改口，道：“瑶儿她可像如珍年轻的时候？”
闻言，郑梧丰茫茫然地抬起了头，喃喃道：“如珍？”
楚氏一喜，急忙道：“对呀，你可认得如珍？”
韩云菲也张大了眼瞧着郑梧丰，只盼他说出什么来。
不成想，郑梧丰忽然张开嘴，傻了一般“嗬嗬”出声。
楚氏与韩云菲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退。
韩云菲道：“姨娘，他是受刺激傻了吧？”
楚氏不语，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郑梧丰。
郑梧丰猛地站起，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楚氏的面门，却又不说话，只眼睛瞪得老大。
楚氏心中本就有鬼，见了郑梧丰这副模样难免惊怕，拉了韩云菲就走。
韩云菲挣了一挣，道：“为什么这就走，让他说啊，他是要开口了吧？”
楚氏犹豫着脚下一顿，那边丁妈妈出来，站在门口叫道：“姨娘做什么呢还不进来？怎么，这是想被外人看见和外男相会么？”
楚氏一急，见郑梧丰依然是神志不清的情形，只得拉着韩云菲走了。
韩云菲不情不愿，咕哝道：“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楚氏把嘴贴到韩云菲耳边，安抚道：“莫急，我就不信他不想见第二次。”
韩云菲撇了撇嘴，回头瞪了郑梧丰一眼。
进了室内，楚氏装模作样地上前，对吴氏道：“夫人，可是身体又不适了？要不要去找大夫来瞧瞧？”
吴氏微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并未回应楚氏。
正给吴氏揉着后颈的韩云瑶开口道：“姨娘闭嘴吧，这么聒噪，吵得慌。”
楚氏讪讪的，自去了一边。
无人知，此时韩云瑶的心中是如何的起伏惊骇。
刚刚她几乎用尽了全力，才强撑着身体走了进来，走到了吴氏身边。
看到吴氏青白的脸色，韩云瑶涌到嘴边的困惑不解统统被咽了回去。
一时无人开口，室内一片寂静。
只有楚氏一双眼珠儿乱转，时不时地朝着窗外瞄一眼，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韩云瑶看了看张妈妈，张妈妈点点头走出去，很快回来，在韩云瑶耳边低低道：“人已经走了。”
韩云瑶不动声色，极慢极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稍倾，小沙弥送了茶水饭菜来，几人神色各异，食不知味地草草用完，便启程往回赶。
吴氏的脸色缓和了过来，但仍是沉默。
韩云瑶也是默默想着心事，只是时不时地看吴氏一眼。
她发现，吴氏一直紧紧攥着丁妈妈的手，仿佛在寻找什么力量来依靠似的。
而张妈妈也是面色沉重，时不时地看一看韩云瑶的脸色。
虽然已经渐渐习惯，韩云瑶还是难免的唏嘘了一会，她的母亲遇到了事情只和丁妈妈亲近，仿佛她这个女儿是个外人。
更何况此时此地，她们身处一辆马车。
回到自己的依兰院，韩云瑶沉思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叫过张妈妈吩咐道：“劳烦张妈妈叫人去查一查我娘的过往吧。”
张妈妈神情平静，显然是她也觉出了吴氏的不对劲。
但犹豫了一下，张妈妈还是问道：“姑娘确定么？真的要去查？万一……”
韩云瑶望向张妈妈，唇边绽开一抹苦笑：“张妈妈，事已至此，我不想再装糊涂了，与其糊里糊涂地被算计，还是做个明白人的好。”
把事情搞明白，一旦楚氏有什么盘算，她也好应对。
张妈妈眼里现出不忍，道：“姑娘，你可想好了。”
韩云瑶闭上眼，无力地挥了挥手：“去吧。”
是因为她改变了吴氏的生死才会发生变故么？是不是，吴氏注定是要死于非命的？一时间，韩云瑶心中涌出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让她痛苦不堪。
母亲，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到了晚间，吴氏沉沉的发起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