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封子珞打发人来了将军府。
这段时间是楚氏掌管中馈，管事寻思了寻思，去寻了楚氏。
楚氏惊愕不已，差点把正看着的账册撕开，问道：“你说什么？”
管事把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道：“珞大人派人来，说是送给大姑娘一件礼物。”
“珞大人？哪个珞大人？珞子都？”楚氏连声问着，仍是不肯相信。
管事点头：“正是。”
“给大姑娘送东西？送了什么？”楚氏想起韩云菲说的话，心里开始打鼓，怕是韩云菲又要闹一场。
“是……一个人。”管事顿了顿，神色有些古怪。
“人？”楚氏懵了一下，“活的？”
管事郑重点头。
楚氏提了裙子就去了偏厅。
封子珞送来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只是这女子头上裹着白纱，依稀还透着血痕。
楚氏唬了一跳，脱口道：“你是什么东西？”
女子哀婉地施礼：“夫人……”
管事咳一声，道：“姨娘是问你，你叫什么？”
女子道：“小女子姓陈，叫兮娘。”
楚氏盯着陈兮娘看了半天，叫人去请韩云瑶。
很快，韩云瑶来到，也被吓了一跳。
这不是昨日撞了树的女子么？怎地封子珞把她送了来？
管事道：“珞大人派来的人说，这是送给咱家大姑娘的礼物，请大姑娘看着办。”
韩云瑶怔了怔，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白日梦。
跟在韩云瑶身后的雨燕却是一脸了然。
“我怎能把她留下，再送回去吧。”韩云瑶觉得头痛。
不想兮娘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姑娘不要把我赶走，公子说了，若是我被送回去，就……”
话说了一半，兮娘抖着身子缩肩膀，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似的。
“只求姑娘收留，我愿为奴为婢，绝没有怨言。”
封子珞！韩云瑶一阵恨。
那家伙定是把兮娘吓唬了一通才送来的。
明明是与她无干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推到她的头上来？
楚氏想了又想，实在是不得要领，说道：“瑶儿，你说怎么办？咱们将军府倒是不差多一个人吃饭，只是人来得不明不白，该怎么安置？”
韩云瑶冷冷看向楚氏：“怎么就不明不白了，不是子都公子送来的么？”
楚氏下意识地一抖，但接着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做了这将军府里的掌家的，便挺起胸来，甩着帕子道：“既是给姑娘送来的，正是那句话，您看着办罢。”
话落，楚氏竟是扭着腰走了。
看着地上的兮娘，韩云瑶忍不住扶额。
吴氏听了这事也是一愣，“怎么好好的送个大活人过来，难不成咱们将军府的姑娘，还要旁人送使唤丫头来？”
“老奴听说，那女子倒像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并不像是人牙子倒卖的那些个小丫头片子。”丁妈妈从旁说道。
“这倒有意思，珞子都在搞什么？便是他对瑶儿有意，也不必送个人过来。”吴氏语气轻飘飘的，丝毫不在意这件事。
丁妈妈小心地提醒道：“夫人，咱们姑娘可不能跟别人闹出事情来，宫里的那位，可还等着呢。”
吴氏一顿，似笑非笑地咧开嘴角：“我倒忘了这一茬。”
话出口，吴氏脸色渐渐阴郁开来，不满地道：“三皇子丰神俊朗，配个什么样的不行，万一……别的不好说，咱们大历京中的闺秀可不少。”
“夫人，”丁妈妈紧张得心都揪了起来，压着嗓子急急道：“这念头万万不能有！那位有权有势，咱们斗不过她。”
吴氏不忿地一瞪眼，随即垮了肩膀：“我何尝不知，可是我不甘心啊，这么多年，我实在是不容易……三皇子他，凭什么就这样被定了终身，连个选择都没有……”
丁妈妈再无话说，长叹了一声。
吴氏伸手到床角，摸出了珠串，用那冰冰凉凉的珠子蹭着脸颊，落了泪。
消沉了一会，吴氏抬头道：“既如此，瑶儿那边的动静你还是注意着些吧，既然她注定要嫁给三皇子，那她的心和人都要干干净净的才成，否则……我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三皇子被侮辱。”
丁妈妈应是。
韩云瑶无可奈何，只得留下了兮娘。
回到依兰院，韩云瑶坐下，看着兮娘犯愁。
见兮娘双腿一弯，韩云瑶马上道：“不要跪，你膝盖不疼么？”
兮娘当即涨红了脸，扭捏着道：“昨日叫姑娘看笑话了，不是我天生下贱，实在是情势逼人，我命苦，突然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这种情况下任谁也会为自己打算打算吧，我也是无奈之举，求姑娘莫见怪。”
这话听着还算实诚，没有父母亲人的孤女，为自己打算打算，使一点小心机也算不得不能饶恕的大错。
韩云瑶点了点头：“你先留下，待我仔细想一想该怎么安置你。”
兮娘含了泪又要跪。
韩云瑶一抬眼，张妈妈上前扶住了兮娘的双臂。
韩云瑶问道：“先前你不是卖身葬父么？恕我多嘴问一句，老人家可安顿好了？”
兮娘道：“家父病重多时，我一时无法，把家中的房契抵押给人借了银子，债主逼迫得急，我走投无路之下才想起卖身，孤女无依，我是想着，自己也能寻个依靠……”
不同于昨日，这时候的兮娘字字恳切，目露悲切，红着眼圈却不肯落泪，这么一副模样，让韩云瑶心软了几分。
兮娘话音顿住，嘴唇颤了颤，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好一会儿后直直看向韩云瑶道：“说来是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昨日满街的人，我一眼就瞧见了公子，公子仙人之姿，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便犯了傻……”
说着，兮娘双手捂脸，悲声道：“家父在时，我也是被娇养的女儿，何曾做过这般不要脸面的事……”
兮娘抽泣不止，双手不肯放开，好像是羞愧至极。
韩云瑶默了默，有那么一点理解兮娘，封子珞那样一个人当街而立，又有哪个女子能不被迷了心窍，更何况兮娘是绝境求援。
看着兮娘，韩云瑶道：“这样罢，我给你银子，你且家去拿了房契回来，一个人好好过日子。”
兮娘松开手，惊愕地睁大眼，竟是呆了般一言不发。
韩云瑶道：“张妈妈，拿三百两银子给她吧。”
昨日那富豪老爷提过，兮娘的卖身钱是一百两，如今给她三百两，应该够了。
张妈妈应是，迈步之前被兮娘阻住：“妈妈不可！”
转眼间，兮娘重重跪倒，神情里添了恐惧道：“公子交代过了，我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姑娘身边，若是我走了，就会……求姑娘发发善心，不要赶我走。”
韩云瑶：“……”
兮娘这话叫她又惊又恼又无言，直想质问封子珞几句，非要她留下兮娘，到底是什么用意？
张妈妈在一旁听了来龙去脉，竟有些心思难辨，她以为姑娘的终身是注定了的，难道，要有变数？只是不知，这变数是好是坏？若姑娘心意定了，又该如何？
见韩云瑶迟疑，兮娘急道：“姑娘放心，我昨日是一时糊涂，现下我想明白了，公子岂是我能肖想的，往后我什么都不求，只求过个安稳日子，三餐温饱，有屋蔽顶就够了。”
事已至此，韩云瑶压着恼意暗暗劝了劝自己，何必跟封子珞计较，吩咐张妈妈叫来雨燕，把兮娘带了下去。
雨秋听雨燕说了个大概，这时候围着兮娘打了几个转，奇道：“这要怎么安置啊？真的让她做使唤丫头？”
兮娘赔笑道：“我做什么都使得。”
雨秋撇了撇嘴，忽而变了脸，看向雨燕悲声道：“姑娘不会是想让她来取代我吧？”
雨燕失笑：“这干你什么事，你想多了。”
视线落到兮娘身上，雨燕皱眉道：“你想明白了，若是要留在姑娘身边，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统统不能有，否则莫说是姑娘，我第一个就饶不得你。”
雨秋嘴快地接话：“我也是，你要是敢算计姑娘，我也不容你。”
兮娘愣了愣，急忙表态：“哪能呢，我岂是那等子卑鄙的小人，往后你们看着就是了，我也不多说，反正时候长了，你们就了解了我是个什么样的。”
雨秋哼道：“嘴倒是巧，可惜了儿的，没能让子都公子留住你。”
兮娘不语，低了头看墙角，委屈巴巴地搓手。
雨秋不再看兮娘，拉了雨燕的手出去，小声道：“你说，子都公子是个什么意思？我怎么越想越糊涂呢。”
雨燕回手敲了敲雨秋的头，笑道：“瞎操什么心，咱们只管伺候好姑娘就是了。”
雨秋道：“你就不好奇？”
雨燕摇头：“我只知道要姑娘好。”
雨秋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有二心似的，我也是一心想着姑娘好的。”
屋子里，张妈妈对韩云瑶道：“姑娘要是实在不想把人留下，老奴便把她打发了，万一子都公子要怪罪，怪老奴一人好了。”
“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妈妈言重了。”韩云瑶道：“我看她也是怪可怜的，留不留的都不打紧，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张妈妈斟酌了一忽儿，瞄着韩云瑶脸色道：“子都公子这么做，姑娘可气恼？”
韩云瑶轻轻一笑：“当然恼啊，他凭什么送个大活人给我，可说来说去，总不该拿人置气，兮娘本就是个可怜人，不该再遭到什么不幸，我索性就留下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