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辆马车里,韩云瑶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上一世去宣城,是比现在更早些的时候。
只不过,那个时候母亲已经不在了,是父亲得到消息,告假之后赶回家,带着她与楚氏母女一同去的宣城。
一路上,韩云瑶与楚氏母女同一辆马车,楚氏对韩云瑶照拂有加,甚至把晕车的韩云菲撇到了一边不管,而韩云菲也是毫无怨言。
现在想来,真是嘲讽。
到宣城不久,韩云昌遇害,楚氏悲痛欲绝,韩世良虽也痛心,却不忘安抚楚氏。
啊,对了,韩云瑶忽地想起,韩云昌遇害之后,楚氏一直想再要个男孩,奈何未能如愿。
后来,韩老夫人做主,给韩世良纳了个良家女子做妾,那女子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四个多月时却不幸小产,流下的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接连的打击之下,韩世良断了再有子的念头,只一心一意地对待楚氏。
楚氏虽无子傍身,却落了个夫妻恩爱。
旧事一幕幕地被想起来,韩云瑶心中有了数。
既然今生是有变数的,那么,她就要改变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之下的惨剧。
一行人正走着,前面忽然传来骚乱声。
韩云瑶心中一紧。
行路过程中最怕的,就是遇到那些个山匪强盗之类的,这一次他们带了不少家丁,韩世召也给她们雇了五个镖局的师傅,但谁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雨燕掀开帘子看了看,皱眉道:“姑娘,前头好像是遇到了一伙流民。”
流民?韩云瑶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她们来之前并未听说大历境内有什么严重的天灾人祸,怎么好好的会出现流民?
既然不是可怕的强盗之类,韩云瑶便探出头,往前面看去。
正前方流民已经堵了路,似乎是在讨要吃食,让韩云瑶一行人寸步难行。
吴氏阻止道:“瑶儿不可,女儿家怎好抛头露脸的叫人看呢。”
韩云瑶回头,抓起帷帽下了马车。
见状,雨燕立即跟了出去,吴氏来不及阻止,犹豫了犹豫,只得也带着茉莉下了马车。
领头的韩家管事正在为难,好言劝道:“我们也是行路的,随身哪有什么吃的,你们还是散了吧。”
流民中,带头的一个老者瘦得几乎不成人样,衣衫褴褛,伸着枯骨样的一只手,道:“请老爷发发好心,给个馒头饼子也是好的。”
韩云瑶看过去,只见老者的另一只手抓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立时,韩云瑶眼眶湿了。
那孩子同老者一样枯瘦,一双眼里都是期盼,正牢牢盯着管事。
老者和孩子身边围着的人,人人都是肮脏不堪,瘦弱无力的模样,甚至有几个女子,因为头发蓬乱衣不蔽体,已经看不出年纪了。
韩云瑶悄声嘱咐了雨燕一句,雨燕立即走过去,靠近管事说道:“张管事,姑娘说了,有吃的尽管给他们吧,咱们再买就是了。”
张管事松了口气,忙忙的叫人去把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
这种情形他早就看不下去了,只是他身为下人,主家没有发话,他没有权利施舍罢了。
韩云瑶叫过雨燕,吩咐雨燕去把马车里的点心也拿出来。
她们一路走着,每逢村镇总是要备些吃食的,马车里都有点心果脯之类的东西。
吴氏也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忙着叫茉莉去拿点心盒子。
楚氏那一辆马车毫无动静,雨燕叫了几声,落雁才探出头来说道:“雨燕姐姐,二姑娘身子不舒服,点心还要留着的。”
雨燕无奈地看向韩云瑶。
韩云瑶走过去,道:“雨燕进去拿。”
楚氏的声音立即传了出来:“我们还要赶路的,谁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总要留些吃食预备着。”
韩云瑶道:“姨娘把心放到肚子里,莫说是几个时辰,就是一天两天的不吃也饿不死的,难道那些百姓的惨状姨娘看不见?”
楚氏道:“可是你妹妹难受着呢,怎么能一点吃的都不留?”
韩云瑶提高声音:“妹妹不是晕得只想吐么,留着吃的做什么?且把那清心的药丸喂她几颗,再不济就把药当饭吃!”
马车里没了声息,雨燕进去捧了满怀的点心零食出来。
听着韩云瑶走开了,韩云菲撕着帕子忿忿道:“她又充什么圣人?不过是些百姓,有什么可怜的?看他们的样子,大概也是饿得习惯了,只怕咱们的东西太过精细,他们倒吃不惯。”
楚氏撇嘴:“谁说不是呢。”
瞧见脚下一点点心碎渣,韩云菲抬脚,恨恨地踩了上去。
那边,韩云瑶看着下人们把吃食分了,又叫雨燕找了几件衣裳,送给那几个半露着身体的女子。
一时间,百姓们接了吃的,藏的藏吃的吃,欣喜得顾不上别的了。
趁着无人注意,韩云瑶悄悄走到那老者与孩子的身边,蹲下身去,往孩子的手心里塞了几块碎银子。
孩子愣住,茫然地抬头看老者。
韩云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老者扯着孩子,“扑通”一下跪倒在韩云瑶面前,连声道:“虎哥儿,快给小姐磕头……”
韩云瑶道:“老伯莫要如此,还是当心些的好。”
老者倒也听话,快速地爬起来,只是抹眼泪。
单单给这孩子银子,不是因为韩云瑶有私心,而是上一世,韩云瑶曾听说了一件事。
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形,一家富户的母女两个赶路,遇到灾民生了同情心,便取出银子来分散。
谁想人心难测,有人动了贪念,竟然鼓动其他灾民,把那母女两个的行李哄抢一空,甚至还有几个男子想要趁乱把小姐抢走。
后来,小姐虽然被家丁救下,却已是衣裳不整,被硬生生地占了好多的便宜。
这种情况几乎等于失贞,小姐不堪羞辱,自尽身亡。
当时,这件事在京中很是引起了议论。
自那以后,便是在路上遇到灾民,也没有人敢再施舍什么了。
这一次,韩云瑶是看着这些百姓中女子孩童占了半数,青壮年没有几个,才敢走下马车。
另一边,雨燕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悄悄的在给孩童银钱。
数目不多,行为安静,倒也引不起喧哗。
也并非韩云瑶小气,只是她现银不多,又恐引起不好的后果。
出门在外,小心总是没错的。
韩云瑶问向老者:“请问老伯,这么多人背井离乡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老者摇头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们都是吴城人……”
话未说完,老者一低头,竟是痛哭失声。
叫做虎哥儿的孩子愣愣地看着老者,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自脸颊上无声地滚落。
拿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老者接着道:“如今,吴城已经不在了,一场地动,毁了……全都毁了……”
糟了!韩云瑶胸口一堵,吴城离宣城不远,不知道父亲那里如何了?
“老伯可知宣城的情况?”沉了口气,韩云瑶急忙问道。
“应该是无事,”老者思索着答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地动早已止了,宣城那边一直很平静,韩将军还派了军士来吴城抢险,只是,房舍田地尽都毁了,我们已是无家可归……”
老者口中的“将军”,应该就是韩世良了。
韩云瑶心儿落定,只想着快些见到父亲,念头一转,却又觉得不对。
像这般的灾祸,官府都会帮助百姓重建家园,怎么就至于流落外地呢?
“老伯是打算往哪里去?难道,没有人帮你们么?”
“能往哪里去?大概,皇帝脚下总是有口饭吃的吧。”说着,老者拽起虎哥儿,面露惊慌地看了看身后,道:“该走了,不然……”
不然怎样?不容韩云瑶再问,老者喊一声“走了”,百姓们都跟了上去。
老者却又匆匆回头,神色间很有点古怪地道:“小姐小心,前面……无妨……你们这样的人,定是无事的。”
这是什么意思?韩云瑶很不明白,却无人可以解答。
念头一转,韩云瑶吩咐管事上路,争取早一点赶到宣城。
吴氏拍着心口,一副后怕的模样:“瑶儿,给些吃的也就是了,何必又给银子?若是他们见财起意,上来抢夺可如何是好?”
韩云瑶道:“娘,那些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吴氏叹气,不再说话。
等了一等,吴氏又问:“瑶儿,你……哪里来的银子?”
吴氏知道,逢年过节的长辈红包,每个月的月例,大夫人孙氏时不时的补贴,韩云瑶是不缺银子的,但这一回看韩云瑶的做派,竟仿佛有花不完的银钱似的,便难免疑惑。
韩云瑶坦然道:“是端妃娘娘给的。”
吴氏面上一僵。
韩云瑶并未在意,端妃是常常赏东西的,只不过这一次的赏赐不是首饰衣料之类的,而是银票而已,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见吴氏别开头,韩云瑶闭上眼假寐,默默地想着心事。
蓦地,韩云瑶睁开眼,心头巨震。
上一世,吴城也是毁于一场地动。
不过,时间不是现在,而是明年的这个时候,就是说,这件事整整提前了一年。
宣城有没有地动发生呢?韩云瑶仔细想着,那时候她已经回京了,但父亲还在宣城,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会听说的。
慢慢的,韩云瑶呼了口气。
忽然的,前方再次传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