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韩云昌一直在观察着韩世良的神色。
他在担心，他怕那孩子没死。
区区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子，是生是死韩云昌并不在乎，他是怕韩世良知道了什么。
那可是关系着他自己生死的大事。
“那孩子断了一只手臂，你，打算怎么补偿？”话出口，韩世良只觉得疲累。
韩世良是经过战事的，断手断脚的见多了，那些个血肉模糊手和脚只连着几根肉丝几根筋的，他挥剑斩下去是眼都不眨的，对他们这些铁血男儿来说，没有手脚又怎么了，能活着就是老天爷的恩赐，可虎哥儿不一样，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韩云昌一副大惊的模样，问道：“孩儿是伤了一个孩子么？当时孩儿神志不清，只看见有人好像冲过来，下意识地就斩了下去，原来，是个孩子吗？”
韩世良还未答话，韩云昌又做出追悔莫及的样子道：“这府中只有一个大姐姐收留的孩子，难道，我是迷糊间错手伤了他？”
韩世良面色缓了缓，点了点头。
“孩儿愿意养着他，养他一辈子。”愧色更重，韩云昌掷地有声。
正好走到门外的韩云瑶听得清清楚楚，禁不住就是一声冷笑。
顾不得其他，韩云瑶伸手把门推开，开口道：“云昌真是好打算。”
韩世良与韩云昌皆是一怔，没有料到韩云瑶会直接推门进来。
韩云瑶站定，清冷的眸光落到韩云昌脸上。
韩云昌莫名地一个瑟缩，下意识地看向韩世良，韩世良皱了眉，面上是震惊。
随着韩云瑶进门的，依稀间仿佛还有一股煞气。
明明只是个窈窕的少女，却好似弹指间便能够左右他人。
电光火石间，韩云昌脑子快速地转了几转，整个人自地上跃起。
“父亲，孩儿知错愿意改，若是姐姐不满意，孩儿愿随姐姐处置！”韩云昌高声道：“姐姐，不如我自断一臂，以示诚心！”
说罢，韩云昌脚下一点，竟是奔到了墙边，取下了挂在那里的一把银剑。
“昌儿不可！”韩世良慢了一步，生生在韩云昌对面停住了。
剑已出鞘，被韩云昌架在脖子上。
呵呵！韩云瑶的冷笑压都压不住。
不是惯会拿了武器威胁人么，怎么，这一回是拿自己威胁别人了！
不是要砍手臂么，难不成是连脖子一块砍了！
“昌儿！”韩世良脸都白了，手也在发抖：“千万不要冲动！男儿断了手臂，将来还怎么上战场，还怎么建功立业！我只得你一个儿子，为父的心，你总要念一念……”
韩云昌神情决然，视线越过韩世良看向韩云瑶，道：“大姐姐，伤了你的人是我不对，我这就把手臂还你！”
还我？拿去喂狗？
韩云瑶不开口，只看着韩世良。
韩世良动作极慢地转了头看韩云瑶，生怕他一个看不见韩云昌就真的砍了自己。
“瑶儿，你是做姐姐的，你就说句话吧！”
迎上韩世良的眼，韩云瑶心中一颤。
她的父亲，什么时候有了老态？望着她的这般满是希冀的目光，是希望她说什么呢？
蓦地，那些从地动中逃出来的百姓，虎哥儿的爷爷，那些衣不蔽体的可怜妇女，瘦弱的孩童，还有虎哥儿血淋淋的伤口……褐衣人凶狠的模样，一样一样，跳动着出现在韩云瑶脑海里。
一瞬间，韩云瑶头痛欲裂。
“父亲，云昌背着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可清楚？若是我说，他罔顾人命，心狠手辣，你可信？”
脊背僵直，眸光冷冽，韩云瑶一字字问出口。
韩世良怔住。
“父亲，你唯一的儿子，他绝不是你眼里看到的样子，他……”一颗心仿佛撕裂开来，但韩云瑶依旧选择说下去。
“住口！”韩世良猛喝出声：“瑶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父亲！”韩云瑶气势丝毫不弱，头抬得高高的，“我字字属实，字字是真！虎哥儿便是云昌剑下的幸存者！”
“呵呵……”
韩世良与韩云瑶的对峙中，韩云昌突然大笑出声。
“大姐姐，我是伤了那孩子，我甚至愿意断臂以偿，可是我不曾料到，你居然恨我至此！我是姨娘的孩子不假，难道你恨姨娘，也连带着恨上了我吗？”
韩云昌话落，韩世良面色一变。
韩云瑶不惧不怕地道：“云昌好口才！我却不知，你杀人厉害，言语更是厉害！”
“父亲，”话音一转，韩云瑶道：“我是嫡长女，任谁也撼动不了我的身份，我为什么要去恨一个姨娘？云昌的话你不觉得好笑么？”
不容韩世良有所反应，韩云昌哀声道：“大姐姐，姨娘是性子不大好，话多无脑，但是她本性良善，便是做错了什么也是无心，以往种种就不与她计较了可好？今日我便自断一臂，就当替她偿还了你！”
话落，韩云昌大喊出声：“父亲，恕孩儿不孝！”
只见韩云昌双手高举，竟是要真的砍将下来。
韩世良与韩云昌不过一步之遥，在韩云昌手中的剑落下之前，韩世良一掌挥出去，打在韩云昌手腕，韩云昌负痛一松手，剑掉落在地。
“咣当”一声，如同韩云瑶的心，也沉了下去。
“瑶儿！”韩世良一手抓着韩云昌，扭头看韩云瑶：“他是你的弟弟！”
韩世良的注视中，韩云瑶道：“父亲，若云昌真的杀人无数，刚刚你可会拦下他？”
韩世良的目光渐渐黯了下去，声音放低：“瑶儿，你何必如此？云昌日日在军营之中，何来杀人无数？难道，你真的想看着他断臂，成为废人？”
韩云瑶闭了闭眼。
果然如此。
她怕的就是这个，所以才迟迟没有把关于褐衣人的事情告诉韩世良，事到如今她下定决心，却还是逃不过最坏的那个预料。
“父亲……”韩云瑶无话可说，只无比悲切地唤了一声。
韩世良一脚踢开还在韩云昌脚下的剑，说道：“今日之事罢了，你去给那孩子认个错，日后好好的待他，保证他这一生衣食无忧。”
韩云瑶又唤了一声：“父亲……”
韩世良转开眼，背朝着韩云瑶摆了摆手：“你回去吧，照顾好那孩子。”
韩云昌的视线越过韩世良的肩落到了韩云瑶脸上。
隔着距离，隔着韩世良，两个人四目相对。
忽而，韩云昌勾起了唇角，眼中闪出阴狠狠的得意。
韩云瑶无所畏惧。
但她着实不喜这样的感觉。
似乎韩云昌是一匹饿狼，把她当做了饱腹的猎物。
韩云瑶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