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转开头,看向崔夫人温声道:“崔夫人,我这就叫人安排地方与崔公子休息,再叫大夫来好好看看。”
吴氏最知崔湛为何到了这里,他当然不是翻墙来的。
崔夫人却不依了。
审时度势,崔夫人下定了决心,宁肯得罪韩家,也不能毁了崔湛的名声。
崔夫人使劲又掐了崔湛一把,说道:“湛儿,是不是有人袭击了你?是不是有人将你掳至此处?”
崔湛立即会意,吞吐着道:“我也说不清,只是突然一下子头上一痛,接着就失去了知觉。”
崔夫人扬声:“韩夫人,我家湛儿这是受了贼人暗害,还请韩夫人彻查,将那可恶的贼人找出来!”
吴氏吃惊不已,要说其中的真相,她与崔夫人是最清楚不过的,眼下崔夫人这般紧逼于她,让她措手不及。
吴氏便有些恼,事情不成就算了,这崔夫人反倒来了这么一出。
“这是出了何事?”低沉的男声响起,大家看过去,见是韩世良来了。
韩世良身边还有一人,灼灼风华,如仙临世,可不正是封子珞。
大家分开两边,为韩世良让开了路。
吴氏咬唇,面露为难。
崔夫人与崔湛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开口道:“将军来得正好,我儿遇到贼人,竟然被打晕之后送到了这里,请将军查一查,还我儿公道。”
“竟有此事?”韩世良自带威压,双目把崔湛一扫,崔湛立时有几分瑟缩。
崔夫人无法,只得在韩世良看不见的角度又掐崔湛,叫他说话。
崔湛咽了咽口水,点头道:“韩将军,确有此事,我没有看见贼人,只是突然间被打晕,醒来后才发觉自己在这里。”
韩世良道:“崔公子伤势如何?”
崔湛窘迫地一指额头。
一个大包,就是他被打的证据。
韩世良目光一闪。
他久经沙场,这么一个大包看在他的眼里,简直是与蚊子叮的没什么两样。
若是他手下的士兵管这样的包叫做受伤,那就是笑话了。
但韩世良面上丝毫不显,看了看吴氏道:“崔夫人放心,这事我定会交代下去,查个清楚。”
听见韩世良如此说,崔夫人赶紧道:“多谢将军,既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我这就带孩子们回去。”
崔湛被两个婆子架起来,一跛一跛地向外走。
站在那一端的封子珞忽然开了口:“崔公子……”
三个字,使得本就偷瞄他的女客们都看了过去。
只见封子珞和煦一笑:“当心脚下。”
不由得,所有人都看向崔湛脚下。
崔湛顿时色变。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底沾着褐色的泥土。
因为想着要见韩云瑶有些心急,这里的路又不熟,崔湛来之前踩到了院门口的一潭积水。
这园子无人居住,之前吴氏虽叫人来打扫过,但那小小的一潭积水并未收拾了去。
从那积水开始,一行脚印通向屋子里。
至于其他人,个个都看了路,没有人踩到那里,更没有人走到了屋子里面去,所以,这脚印只能是崔湛的。
脚印分明,一步一个,绝不是昏迷了被掳来的人所能留下的。
崔夫人一张脸拉得老长,恨不能自己钻进那积水里头淹死算了。
好好的一个生辰宴,极其别扭地结束了。
吴氏坚持着送完客人,回房便发了脾气。
丁妈妈还来不及劝,韩世良来了。
吴氏僵着脸,挺直着腰身坐下。
夫妻两个默默坐了一会,竟是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韩世良叹了一声,神情里俱是迷茫,“如珍,可记得你我初次相见?”
吴氏身子一抖,不由得,思绪回了过往。
“那时,你站在桃林里,身穿一袭粉衣,”韩世良的语气越发轻,眼里越发迷蒙,“你折下一枝桃花,冲着我那样一笑,我几乎疑心,你便是桃花仙子……在我心里,你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吴氏闭了闭眼。
同样的往事,在两个人心里却是决然不同的感受。
就是那一面,韩世良对吴氏一见倾心。
而吴氏心里恨极,若不是那时候遇到韩世良,她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样困苦的境地。
韩世良的眼神渐渐清明,声音沉痛起来:“这么些年,咱们夫妻虽然聚少离多,但我自问敬你爱你,你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自私狭隘,无事生非……今日之事,是你的意思吧?”
吴氏是当家主母,若是有人在这府中装神弄鬼,绝逃不开吴氏的眼睛。
最大的可能,就是吴氏计划了一切。
“嗬嗬……”吴氏慢慢抬起手拂了拂鬓发,忽而肩膀一抖笑了起来,“将军,你扪心自问,真的对我极好么?”
韩世良转头,盯住了吴氏。
他对她当然好!只要她想做的,他不加阻拦,他在外威风凛凛,面对她却连高声都少有,再有,在兮娘之前,他只有一个迫于母亲的压力才纳进门的妾室!
而让兮娘近身,大半的原因是吴氏对他的冷淡!
“那倒要多谢将军了,”吴氏咧开嘴,眼底里却是惨烈,“这么多年将军对我极好,是我不惜福,是我自己作死,我……”
“够了!”韩世良大掌一挥。
“将军!”吴氏嘶声一喊,让韩世良一怔。
“将军既爱我敬我,为何不肯信我?”吴氏咄咄道:“将军一进门就指责我,心里早就认定了是我的错,连自辨的机会都不曾给我,何谈爱我?今日之事,我亦是莫名其妙,正不得其解间,将军进来就是一通辱骂,叫我情何以堪?”
说着,吴氏潸然泪下。
韩世良彻底呆了。
他多半时间都在军中,不常踏足后宅,女人的变脸本领他还不曾领略过。
“好,那么你说,我听着。”韩世良粗声粗气地道。
吴氏道:“不瞒将军,我早就觉出了瑶儿这孩子的不妥,崔家的公子她大概是上了心,今日之事,难免不是瑶儿与崔公子相约,或许是两个人闹了不快,失手伤了崔公子也不一定……”
韩世良望着吴氏,瞠目结舌。
吴氏居然给了他这样一个解释。
“你,”仿佛力气尽失,韩世良颓然摇了摇头,“你可知,瑶儿进那院子之前,跟谁在一起?”
“谁?”吴氏一个激灵,下意识问道。
“是珞大人,”韩世良沉痛道:“他与瑶儿遇到,说了几句话,后来,听到那院子里闹起来,为了不引人误会,瑶儿先去,珞大人恰好碰到我向那里赶,就随了我同去。”
吴氏大吃一惊,转而叫道:“不可能!”
韩世良面色沉沉,不发一语。
吴氏急道:“莫非,瑶儿与珞大人……与她相约的不是崔公子,而是珞子都?”
“啪”地一声,韩世良拍案而起。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是崔湛就是珞子都,世上竟有如此费力攀诬女儿的母亲,吴氏是疯了不成?
韩世良看向吴氏,惊觉到,他的妻子早不复当初。
吴氏迎着韩世良的目光,不闪不避,反倒双目大睁,整个人仿佛正被什么烧灼似的,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激亢来。
吴氏道:“你可敢把瑶儿叫来问一问?”
突然地,韩世良觉得眼前的女人面目可憎。
他起身,毫不留恋地快步而去。
他想起了兮娘,婉约温柔,那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模样。
吴氏愤而跃起,在原地打了个转,然后站定,竟是振臂高喊了几声。
丁妈妈在外,听见这声响头皮一麻。
她近身伺候了吴氏多年,越来越察觉到吴氏的不对劲。
隐隐的,吴氏似乎是要疯了。
吴氏的生辰之后,将军府里一片低迷。
崔湛之事疑点太多,吴氏对韩云瑶的态度愈加冷冰冰,韩世良不再踏足吴氏的院子,这种种加起来,下人们个个胆战心惊,连句高音都不敢有。
如今吴氏与韩云瑶已是彻底的翻了脸,而韩云菲,日日两次去吴氏房中问安,与吴氏更加亲密了些。
偌大的宅子里,吴氏与韩云菲是一起的,韩世良与兮娘是一起的,韩云瑶就像个旁观者。
吴氏生辰那日的情形被回想起来,韩云瑶恍如做了一场梦。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将要嫁进崔家,成为崔湛的妻子。
最最紧要的关头,她被带离。
窝在封子珞怀里,她听见封子珞问她,将来要如何还他这个人情。
怎么还?她不过一个人,除了身子就是命。
随他罢,他要哪样给哪样。
韩云瑶消极地想着,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即便是报了上一世的仇又如何,被母亲抛弃得这般狠绝,她的重生就是个笑话。
韩云瑶不知,崔夫人那边给吴氏捎了信,说是亲事不再议,崔湛与韩云瑶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这是崔夫人做的决定,崔湛为这个跟崔夫人大闹了一场。
崔夫人语重心长,劝崔湛道,韩云瑶并非良配,她心机深沉,口齿不饶人,将来绝不是个能辅佐夫君的贤妻。
崔湛拗不过母亲,整日郁郁,却不想有一日,崔湛晨起之后发现,他的玉坠成了一摊粉末。
多年前崔湛曾大病一回,几乎是鬼门关里逛了逛的,得了玉坠之后,他重视非常,突然玉坠碎成粉末,他便以为是天降噩运的预兆。
崔湛一头栽倒,再次重病。
说来也是奇怪,崔湛半梦半醒地迷糊着,像是病,却也没有其他的病症。
崔尤夫妻心急如焚,大夫请了无数个,只是丝毫不见效。
雨燕知道后恨恨地道:“这是老天爷惩罚他呢,谁叫他作恶来着。”
韩云瑶只是感觉奇怪。
好好的玉坠子会碎成粉末,这也忒怪异了吧?
雨秋道:“他这是倒霉催的,先前不是平地落马么,这回是玉坠子碎了,说不得往后还有什么糟心的事叫他摊上呢。”
雨秋说完,自顾自嘻嘻地笑,韩云瑶却心中一动。
她想到了封子珞。
转而,韩云瑶自己就笑话了自己一通。
封子珞并非闲人,他会去费功夫对付一个连她都看不上眼的崔湛?
也许雨秋说得对,他就是倒霉催的。
吴氏生辰过后,张妈妈被接了回来。
雨秋嘴快,先就说了那日的事。
张妈妈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私下里无人时,张妈妈对韩云瑶道:“姑娘,老奴说句实话,这件事背后定是有人安排,仅凭一个韩云菲,她还没那么大的胆子当众颠倒事实,背后那人是谁,姑娘可想过?”
韩云瑶听了一笑。
当时在场的人不算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她是当事人,心里更是透亮。
张妈妈是顾忌她,才没有直接说出吴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