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那人是么？
抚着袖口的绣纹，韩云瑶缓缓开了口：“张妈妈，我想过。”
张妈妈微微一滞，看见韩云瑶朝她看了过来。
女孩子的一双眼里，竟隐隐隔了层雾霭似的，叫张妈妈看不透。
“她与我生分到如此地步，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往后再看吧，她无情，我却不能无义，只是，我也有个底线，不越过了还好，要是有些别的，那么……”
张妈妈一抖。
韩云瑶扬头，却是清浅一笑。
她重生后最在乎的，正是与吴氏的母女情，但到了今时今日，是吴氏自己斩断了这个情分。
也罢，从今往后，她只为自己活就是。
她总要谋个安稳的余生，才对得住老天爷给她的这一次重生吧。
关于张妈妈被刺伤的事情，韩云瑶去问过韩世良。
她以为凭着韩世良的雷厉风行，抓个把贼人不是难事，想不到韩世良一脸懊恼，只道是贼人狡猾，竟是连个影都抓不到。
韩云瑶道：“父亲可叫人查过那些典当铺子？依着常理，贼人得了那些首饰，总要变卖出去才对。”
韩世良道：“你怎知我没查？宣城吴城，明的暗的那些做这一行的，这一带我都叫人查了，竟是半点线索也无。”
这倒奇了，还有人抢了东西之后背井离乡逃跑的？
韩云瑶很是不解，却始终不肯往最有可能的那个方面去想。
这一日，本就低气压的将军府里，又得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楚氏殁了。
韩云瑶有些讶异。
楚氏被送去了尼姑庵，清苦是必定的，但她身体底子不差，即便是吃斋劳作，也不至于就死了。
除非，是有人想要她死。
忽地，韩云瑶想起郑梧丰。
郑梧丰死得突然，她料到是韩世良动的手，那么楚氏呢？
一股寒意自韩云瑶的脊背处慢慢生出，让她心惊。
对韩世良来说，郑梧丰是个不相干的人，生死不重要，可是楚氏不同，她是韩世良的枕边人啊！
她这一对父母，还真是相配！
傍柳居那边，韩云菲偷偷的抹了半天的眼泪。
她为人自私，亲情淡薄，但听闻楚氏的死讯还是难免触动情绪，不自觉地就掉了泪。
她想到自己的将来，怕是后路艰难。
父亲不大理会后宅事，嫡母又不是个心善的，韩云菲最怕的，就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吴氏，被吴氏别有用心地嫁出去。
经过上一次崔湛的事情，韩云菲对吴氏彻底改观。
吴氏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狠下心肠，何况是她！
但要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她必得依附于吴氏。
楚氏死讯传来，竟然没有一个人为她真心的落一滴泪。
韩世良不过是嘱咐了一句，把楚氏悄悄的葬了。
吴氏则是无关痛痒地嗯了一声。
而韩云菲，为了她自己彷徨过后，便打起了精神去讨好吴氏。
紧接着，兮娘那里闹起了不舒服，请了大夫一瞧，竟瞧出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韩世良大喜。
吴氏面上挂了笑容，亲去流年阁看兮娘。
兮娘正惴惴着，不想吴氏态度和蔼，一副很是期望她顺利诞下孩儿的神情。
私下里，丁妈妈对吴氏道：“夫人，这下好了，这孩子生下来就记到夫人名下，也算有个寄托。”
吴氏道：“我不过是长日无聊，有个孩子好打发时间罢了。”
说罢，吴氏眼神一黯，“将来我是没有含饴弄孙的指望了……”
丁妈妈低头不语，不像从前似的安慰吴氏。
得知兮娘有孕的消息，韩云瑶却是忐忑的。
不管韩世良如何，兮娘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她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的生下来，平安的长大。
到目前为止，韩云瑶经历的都与上一世不一样，她有时难免困惑，不知将来怎样。
因着兮娘有孕，韩世良整日带着笑，吴氏也和缓了很多，将军府里的氛围有所改变，所有人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自从吴氏生辰之后，韩云瑶再未见过封子珞。
大概，他是回了京城。
而韩云瑶，因为来自京中侯府的一封家书，也开始打点行装，准备回京。
家书中说，韩老夫人病重。
楚氏是韩老夫人的侄女，她的生死于旁人来说不重要，于韩老夫人来说却是大事，韩世良不能隐瞒不报，便斟酌着措辞写去了书信。
想不到韩老夫人竟是一病不起。
吴氏本来想拖上一段时间再走的，说不定拖来拖去，她们回到京城正赶上韩老夫人病逝，那才如了她的意。
偏巧，韩世良接到战报，说是最近楼色似乎有异动，连大历的边境都多了楼色人活动的迹象。
前几年楼色新王即位，一改上一任楼色王的中庸，居然在几年之内把个楼色治理得壮大了不少。
韩世良忧心地道：“这几年大燕一直在虎视眈眈，如今又添了一个楼色，偏偏咱们大历天灾不断，听说广宁那边也遭了地动，损失惨重。”
吴氏道：“将军，这是又要有战事了吗？”
国家平定个人的日子才好过，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韩世良还未答话，那边挺着肚子的兮娘先就身子一抖，朝着韩世良的方向靠了靠。
按说这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身为姨娘的兮娘是没有资格落座的，但韩世良发了话，吴氏也没有异议，就让兮娘坐在了韩世良下首。
察觉到兮娘的惊怕，韩世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先随着夫人回京，安心养胎。”
兮娘怯怯道：“妾不去京城，妾留在这里陪着将军。”
兮娘虽然怕战火波及到这里，却也怕跟着吴氏回京，到了那里她是孤身一个，岂不是任由吴氏拿捏。
吴氏便是冷冷一哼：“兮娘，现下当着将军的面我就给你一个保证，你肚子里的孩子，我绝不沾手。”
这话直白地说出来，兮娘面色一白。
韩世良脸上也是很难看，斜斜看了吴氏一眼。
他恼恨吴氏捅破了窗户纸。
其实，韩世良暗地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京中的侯府并非吴氏掌家，只要他给孙氏去信，叫孙氏多多照顾兮娘，应该是无事的。
兮娘立时含了泪，就要跪倒在吴氏面前，“妾不是那个意思，夫人，妾只是从未去过京城，心中惶恐而已。”
吴氏使了个眼色，丁妈妈上前一把牢牢地托住了兮娘。
吴氏绷着脸道：“我也并非别的意思，我是要让将军放心，他的儿女我一定照顾好，这是我的本分。”
韩云瑶与韩云菲坐在下首，只是沉默不语。
长辈的事情，她们没有置喙的份。
听见吴氏那句“他的儿女我一定照顾好”，韩云瑶险些笑出声。
她是吴氏的亲生女儿，的确被照顾得很好。
算计她，不在乎她的清白和名声，可不就是很好！
因着收拾行装，府邸里一片忙乱。
吴氏发了话，让韩云瑶免了每日里的问安，韩云瑶便隔上两三日去吴氏院子一次。
这一日韩云瑶去时，正赶上吴氏在收拾妆台。
一个首饰匣子打开着，吴氏看着丁妈妈往里头放首饰。
韩云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脊背一僵。
“母亲收拾好了？”淡声问着，韩云瑶走了过去。
丁妈妈抖着手合上了那匣子的最下面一层。
韩云瑶随手拿起一对耳坠，做出帮忙的样子来往匣子里放。
她道：“这些东西可得收好了，万一遗漏了就麻烦了。”
一面说，韩云瑶一面拉开匣子的最下面那层。
丁妈妈神色突变，手顿在半空。
韩云瑶不动声色地又合上了匣子。
“母亲这里正忙着，我就回去了，省得留在这给母亲添乱。”韩云瑶说完，对吴氏福了福，转身走了。
丁妈妈怔怔的，待韩云瑶走远，失魂般唤道：“夫人……”
“怎么了？”吴氏一皱眉头。
“这……”丁妈妈拉开匣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现在吴氏眼前。
吴氏起先还不在意，待看清楚那东西，心头便是一跳。
是她大意了，竟然被韩云瑶看到那些在首饰铺子门前被抢走的头面。
“夫人……这可如何是好？”丁妈妈喃喃，不知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吴氏慌了一瞬就冷了脸，“看见就看见了，她能怎地！说不定是虚惊一场，她根本不记得这些东西的样子呢！”
丁妈妈张了张口，还是定不下心神。
那一日韩云瑶与韩云菲得了吴氏的嘱咐，是极仔细地验看过的，怎么能不记得？
吴氏哼道：“你看她那模样，不是跟没事人一样的就走了么，要我看，不是她认不出就是她心机深，总之，那丫头不是傻就是聪明得过了头，哪一样都不好！讨厌的紧！”
丁妈妈唯有叹息，只希望是韩云瑶不记得了。
韩云瑶走出吴氏的院子，一路如常回到依兰院，在榻上坐下，这才回了神一般吐出口气。
她心中早有怀疑，却十分不情愿让这怀疑成真。
但不料想，是她自己亲眼发现了事实。
和她的怀疑一模一样。
是了，母亲一定是早就知道张妈妈的身份，明白张妈妈的本事，所以才用非常手段让张妈妈离了她的身边。
母亲这么做，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行事。
方便来害她。
或许，母亲想过给她和崔湛下药，而这么做，必得让张妈妈离开。
呵呵！母亲？
韩云瑶心沉到底，重生之后的头一次，觉得这么冷。
韩云瑶曾以为，吴氏简单善良，只想这一世尽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她，为了她除去楚氏母女，护她周全，不成想，吴氏却是深藏不露。
难怪，韩世良会什么都查不到。
韩云瑶如了吴氏的愿，再不去主院问安。
三日后，一行人收拾妥当，出发回京。
先前韩世良是打算让她们在宣城住上一年再走的，想不到这才大半年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
韩云昌与楚氏，竟是两个人不在这世上了。
临走之前，韩云瑶去看了看虎哥儿。
虎哥儿跟着她不是长久之计，她便托人找了一对无儿无女的穷苦中年夫妻，给了许多银子，让虎哥儿做了他们的孩子。
虎哥儿虽然失了一臂，但精神恢复了之后还是个讨人喜的孩子，有韩云瑶给的本钱，日后做个买卖也是可以谋生的。
那一对夫妻对虎哥儿极好，韩云瑶便也放了心。
不同于来时，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到了京城。
韩云瑶发觉，离得京城越近，兮娘就越不安。
原本兮娘是动不动就含泪的做派，如今她眼泪不敢随便掉了，只是瞄着吴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言行。
韩云瑶看在眼里，却不打算理会。
兮娘也算是咎由自取。
但韩云瑶也有想法，若是吴氏对兮娘腹中的孩子不利，她不会坐视不管。
进了城，待马车到了韩府大门外，韩云瑶掀开帘子向外望了望。
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