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张妈妈与雨燕雨秋齐齐进来,对着还带着睡意,刚刚坐起身的韩云瑶行礼。
“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姑娘又长了一岁呢。”雨燕喜滋滋地道。
韩云瑶愣了愣,才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多日未进韩云瑶房中,雨秋有些腼腆,说道:“祝姑娘身体安康,事事如意。”
韩云瑶笑着应了,问道:“虎哥儿怎样了?”
雨秋答道:“身体不要紧了,就是不肯开口说话。”
韩云瑶叹了叹。
虎哥儿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先是成了无亲无故的孤儿,又失去了一只手臂,将来怎样还未可知。
一时雨秋去了,雨燕去大厨房提早膳。
待韩云瑶洗漱过坐在妆台前,由张妈妈伺候着梳头发时,雨燕回来了。
刚刚出去的时候,雨燕还是面带笑容的,这时候笑意消失,嘴巴抿得紧紧的。
把吃食一样样端出来,雨燕道:“姑娘,想是厨房里疏忽了,忘了给姑娘做一碗寿面,不要紧,等下用午膳的时候,奴婢去厨房亲手为姑娘做。”
韩云瑶每年的生辰,早膳时都会有一碗寿面,这是很多年前吴氏吩咐过,不知不觉地成了习惯的,今早雨燕去厨房,却发现没有寿面。
韩云瑶笑了笑,说道:“今年情况特殊,我们刚刚来到宣城不久,厨房里的人都是不熟悉的,府中又是姨娘掌管中馈,大概是大家都忙得忘记了。”
雨燕心中难过,仍担心韩云瑶不快,努力挤出笑意道:“今年的确特殊,姑娘不必在意。”
韩云瑶自去用膳,几人都不再提这事。
但大家心知肚明,即便是吴氏病着,吩咐厨房做一碗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哪能就疏忽至此。
不过是有心无心罢了。
至于楚氏,十有八九就是故意的。
她这是在提醒韩云瑶,目前在将军府,她是个说的算的人物。
恐怕楚氏还在盘算,吴氏若是病死了,将来韩云瑶还要喊她一声“母亲”。
这边韩云瑶正用早膳,吴氏那边也坐在了桌前。
吴氏面色红润,身板挺拔,丝毫不见病态,正喝着一碗燕窝粥。
忽地,吴氏把汤匙扔下,说道:“也不知每年……那孩子会怎么过生辰……”
一旁丁妈妈赔笑道:“夫人何必惦记这个,想来是热热闹闹的,一样都差不了。”
“也是,”吴氏点头:“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他的,只是可惜,我不能亲眼得见,怕是这辈子……”
吴氏沉入怅惘,丁妈妈犹豫了犹豫,问道:“夫人,那边的咱们不必惦记,这边这个,还是要过过形式吧?还有将军在呢。”
吴氏嗤了一声:“将军又怎样?现如今掌管府中中馈的不是楚氏么,将军若是有不满我也有话说,左右都是楚氏的疏忽,难不成我一个生着病的,还要惦记着这些个琐事?”
丁妈妈很是不赞同,但看了看吴氏的脸色,还是作罢了。
用过早膳,韩云瑶如常去给吴氏请安,吴氏躺在床上,床帐半掩,敷衍了几句闲话。
韩云瑶走后,吴氏哼道:“看她那样子,分明是不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了,不记得也好,省得废了我的口舌。”
丁妈妈只是赔笑。
话落,吴氏恨恨地揉着帕子,道:“我只不过是想要个念想,她偏偏自作主张把东西给扔了。”
丁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奴瞧着,从前夫人和姑娘的感情还算好,或许是姑娘大了,有了主意。”
“从前?”吴氏的神情软了一些:“是啊,从前我也是全心全意地疼过她的,可是,她屡屡叫我失望,每每与我背道而驰……”
说着,吴氏自枕下摸出了一个物件来,稀罕地捧在掌心,细细地摩挲着。
瞧着从吴氏的指缝中现出的点点柔和的光芒,丁妈妈叹了叹。
她知道,那是三皇子段朗亲手串起的那一串珠链。
那珠链被端妃赠与韩云瑶,韩云瑶又给了吴氏。
吴氏极为珍爱。
当然,吴氏珍视的,绝不是那珠链原本的价值,而是……
丁妈妈低了头,悄悄的叹息。
这一日将军府中一如平常,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晌午时分,韩云瑶叫住了雨燕,没有让雨燕去厨房做寿面。
韩云瑶觉得,雨燕有那份心意就够了,若是叫其他人知道,大半会以为她是故意矫情。
韩云瑶心知,她与吴氏越来越疏远,这次的生辰不管是吴氏的故意不理会也好,真的忘了也罢,她都不能主动去提,否则,只会惹来吴氏的不快。
至于楚氏,那本来就是个她不肯放在眼里的人,怎样都无所谓。
而韩世良,大概是真的不记得她的生辰。
这一日韩世良归家时已是带了微醺的醉意,什么都没有说就去书房睡下了,韩云瑶如何能与他计较。
当将军府归于沉寂,韩云瑶也合上眼将要睡去,有人悄无声息地来了。
细碎的声响,在韩云瑶卧房的窗棂外响起。
三声过后,韩云瑶被惊醒。
“……谁?”迷迷糊糊的,含混不清带着睡意的一个字刚刚出口,韩云瑶心念电转,隐隐地猜到了外面那人是谁。
一时间,韩云瑶道不明心中的情绪,只匆匆穿了外裳下床,定定地看着那窗。
有人携着风而来。
那人一脸风轻云淡,仿佛熟悉无比地来了这里许多次,自己寻了个座儿坐下了。
韩云瑶叹道:“子都公子。”
看来他是打定了注意,要时不时地来夜探她的房间。
封子珞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韩云瑶脸上,似笑非笑道:“怎么今日将军府这么安静?”
韩云瑶不解其意,答道:“哪一日不都是如此。”
封子珞挑眉:“晚间没有个家宴?”
忽地,韩云瑶心中生出一抹讶异,摇头道:“没有。”
“咚”的一下,却是封子珞屈指一弹,“今日不是姑娘的生辰么?怎么,没有人有所表示?”
不知怎地,韩云瑶有些恼,她整整一日都平静得很,并未因为自己的生辰被遗忘了有什么波动,想不到这么晚了,竟然被一个外人这般质问。
“与公子何干?”韩云瑶的口气有些冲:“公子如何知道将军府今日安静得很,难不成,公子还派了人时时刻刻看着将军府?”
封子珞眸光闪了闪。
倏地,封子珞起身,不由分说握住韩云瑶手腕:“跟我走。”
肌肤相触,韩云瑶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韩云瑶想过,她与封子珞之间的关系只能用“古怪”两个字来形容。
她的手被封子珞抓过,腰被封子珞挽过,甚至更曾整个人撞进过封子珞的怀里,可是,她与封子珞彼此,实在谈不上熟悉。
这一刻,封子珞握住她手腕,几乎是马上,韩云瑶就觉得,她的手腕处传来了灼烫的感觉。
上一世,她与段朗五年夫妻,都没有和封子珞这般屡屡触碰。
下意识地,韩云瑶反应过来之后就去甩手。
封子珞已经转了身,拖了韩云瑶就走。
夜已深,韩云瑶不敢叫,甚至连挣扎都带着小心翼翼。
封子珞怕是还带着伤呢。
隔间守夜的雨燕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站在帘子那边轻轻叫道:“姑娘?”
韩云瑶一回头,只觉悲哀。
连雨燕都习惯了封子珞这样的来去自如。
封子珞头也不回地道:“你且去睡,我等等自会把你家姑娘送回来。”
到最后,也不知怎么一回事,韩云瑶被封子珞带走。
她被封子珞缚在身前,共乘一骑而去。
待马儿四蹄飞起,韩云瑶惊觉,这马儿四蹄被包了棉布,跑起来无声无息。
封子珞是早有打算而来。
睁开眼从封子珞怀里跳开,韩云瑶惊觉,她到了封子珞的宅邸。
抬头看向封子珞,韩云瑶很不合时宜地想着,这样的颠簸,他的身体可受得住?
随着封子珞一路进去,阿润迎了出来。
夜已深,阿润却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好像正在等着韩云瑶来到似的,封子珞对他做了个手势,便走开了。
看着阿润殷切地端茶给她,韩云瑶愈发糊涂了。
她被带来这里,只是为了喝一杯茶?
很快,封子珞去而复返。
摆在韩云瑶面前的,还有一碗寿面。
阿润嘴巴裂开,笑得见牙不见眼,对着韩云瑶比划了比划。
韩云瑶默了半晌。
即便她不明白阿润的手语,却也明白了封子珞带她来的用意。
亲人不曾给她祝福的一个生辰,却被封子珞如此重视,这一刻,韩云瑶只觉百感交集,无法言说。
封子珞咳了一声,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韩云瑶垂眸,拿起筷子浅尝了一口。
呃……
“怎样?”封子珞问了一声。
“多谢公子。”韩云瑶道。
……
回到将军府自己的房内,韩云瑶还有些恍惚。
封子珞居然亲手为她做了一碗寿面。
只是,那碗面的味道,实在让她难以下咽。
太咸。
回想起那一瞬封子珞的表情,韩云瑶禁不住莞尔。
大概一向自负的封子珞,是头一次遇事失手。
躺上床去,闭上眼,忽然之间,许多记忆奔入脑中。
上一世嫁给段朗之后,韩云瑶每一年的生辰都过得热闹而隆重,身为王妃,她什么都无须操心,早早的就有管家打点好一切,更别说,还有一个记着她生辰的端妃。
但想起那些她收过的,段朗所送的礼物,韩云瑶便呵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