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掌灯时分,封子珞睁开了眼。
他的衣裳早已被阿泽换过,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因为服药的关系,脸色有些苍白。
韩云瑶过去,握住了封子珞的手。
平日里霸王一样的人,在这一刻看起来竟有些温顺的模样了。
封子珞道:“你做了什么?”
韩云瑶道:“我给你服了解药。”
闻言,封子珞垂眸,并未言语。
他何等心机,睁眼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一切,只是身体虚弱,做不得别的,就是高声说话都困难。
“瑶儿,”好一会儿,封子珞唤了一声:“你别离开我。”
韩云瑶顿了顿,点头:“我既然肯帮你解毒,又怎会离开?”
封子珞仍是不语,只是握着韩云瑶的手加了些力气。
韩云瑶笑了笑:“你醒来也好,一会还有一剂药,你喝了再睡。”
“或许你不信,”封子珞道:“我是想过的,我舍不得你为我流血。”
屋子里很静,几盏烛灯发着暖暖的光,韩云瑶坐在床边与封子珞十指交缠,竟隐隐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韩云瑶偏了偏头,一片红色入目。是了,他们才刚刚成亲。
韩云瑶的心里,却好像看不到未来。
见封子珞闭着眼不动,韩云瑶以为他又睡去了,抽出手的时候,封子珞却开了口。
“疼么?”他问道。
他问的自然是她的伤口。
不自禁地,韩云瑶把另只手放到心口处。
她温声道:“有一点疼。”
“待我好了,你都还回来就是。”
韩云瑶“嗯”了一声。
她仿佛有一种与封子珞相依为命的错觉。
不过说了几句话,封子珞又睡了过去。
与昨晚一样如法炮制,韩云瑶再次接了血,阿泽与雨燕合力,给昏睡着的封子珞喂了煎好的药。
韩云瑶已是虚脱无力,动弹不得。
阿泽面露担忧,对韩云瑶道:“韩姑娘,都是我的不是,不该把实话告诉你。”
韩云瑶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
如此三日,封子珞渐渐有了精神,也能下地走动了。
苏忠忽然来了锏亲王府,下人来通禀过,封子珞叫把人带进来。
他也不换衣裳,只是随意散着头发,披着件家常外裳,盘腿坐在榻上等着。
苏忠面上带着笑,毕恭毕敬地施礼,道:“王爷几日不进宫去,陛下甚是想念,特意打发奴才来问一声,王爷何时有空,也好带着王妃去给陛下见一见。”
在里头的韩云瑶听得诧异。
苏忠这话说得极其小心,似乎生怕得罪了封子珞似的。
封子珞的嗓音微哑,无谓道:“本王没空,叫他等着就是。”
苏忠腰弯得更低,“王爷有所不知,陛下着实惦念着您,这几日竟是无法安睡,连御医开的安神汤都没有效用,还请王爷……”
封子珞不耐烦地打断了苏忠,道:“既是无法安睡,起来批折子就是了。”
苏忠有些发急,这才抬头看了封子珞一眼,不想这一眼看过去,苏忠大惊失色。
“王爷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哎呦,这可怎么好……”苏忠声调扬高,拍着大腿叫道。
“本王好得很!”封子珞喝道:“苏公公这就回吧。”
苏忠满面惊疑,却不敢多问,急忙倒退着走了出去。
出了屋子,苏忠抬起腿就跑,看样子锏亲王是病了,他要快些告诉彦景帝去。
听得苏忠走了,韩云瑶掀开帘子从内室走出,道:“王爷好大的肝火,不是说了不能动怒吗?”
封子珞睨她一眼,道:“这就是动怒?你怕是没有见过本王生气的样子。”
韩云瑶不去接他的话,问道:“陛下那里,是怎么回事?”
封子珞蹙眉,不耐道:“他既容不下你,我为何要去见他?莫说是见面,就是我们的婚事,他也是过问不得。”
韩云瑶大惊。
原来封子珞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才拒绝在成亲当日让彦景帝观礼。
封子珞招手,叫韩云瑶坐到他身边,道:“你把我当傻子了吧,无缘无故的,你为什么要跑?我能不查?也不需仔细地查,这事情只要一问就清楚了。”
韩云瑶震惊无比。
皇宫是皇帝的地盘,封子珞却连皇帝刻意要隐瞒的事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问出来,可见他势力之大。
而最要紧的,是这明显是彦景帝故意的纵容。
也难怪,韩云瑶想起,彦景帝说将来封子珞是要继大位的,一个要做皇帝的人,当然要历练他的手段。
可是,皇后那个位置,韩云瑶实在不想坐上去。
所谓高处不胜寒,眼看着夫君和别的女子生儿育女,还要安置好那些与己无关的女人孩子,平衡各方关系,韩云瑶自问做不到。
即便是能做到,她也不想做。
封子珞又唤了阿泽进来。
阿泽走进,只被封子珞眼锋扫了一下,便二话不说扑通跪倒。
阿泽道:“属下知罪,请王爷责罚。”
封子珞嗤道:“犯了错再来领罚,有意思么,你想做的都做完了,我罚你有何用?”
韩云瑶看得不忍,“王爷,这事我是自己拿的主意,你何必处罚他?”
封子珞道:“你们两个串通好了的来骗我,谁也躲不过去!本王这辈子还是头一次任人拿捏,怎么,事关我的生死,我还做不得主了?要你们瞒着我行事?”
他说完,捂住了心口,显见得是气息有些不稳。
阿泽急道:“王爷息怒!”
见封子珞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韩云瑶一股心火忽然就涌了出来,当即喊道:“封子珞,你够了!都说了你不能动气,难道你想前功尽弃,要我再放一回心头血才罢休!”
韩云瑶本就虚弱,喊完这一句已是颤抖不止。
她闭了闭眼,生出种破罐破摔的心灰来,颓然道:“一开始错的就是你,你没有资格处罚谁。”
阿泽瞪大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说起给封子珞下毒的人是大燕的皇后时,韩云瑶并没有多问什么,却原来,韩云瑶早就知道了封子珞的来历。
封子珞面色沉沉,声音亦是低沉无比:“你早已知晓?”
“不错,我早已知晓,”韩云瑶的唇边绽开一抹无力的笑容,“我知道你一开始就瞒着我,我反复试探过你好几次,每一次你都不肯说实话,我为什么要跑?纵然是有陛下不待见我的关系,可是你呢?你口口声声说真心待我,结果呢,却什么都瞒着我!”
“那么你可知道我的打算?我只盼着到了成亲之日,待你成了我的妻子,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从未故意瞒你!”
竟是这样?韩云瑶震惊地看着封子珞。
他郑重无比,严肃无比,整个人带着一种让她不能不相信的坚定力量。
阿泽在一旁目瞪口呆。
如此说来,都是他误了事?
暗暗悔恨着,阿泽道:“王爷,属下这就出去领板子。”
韩云瑶身上力气尽失,软软地坐了下去。
第二日,韩云瑶早早出了房间,祁芸笙已经安全出宫,她要去见一见。
虽然身子虚弱了些,不如往常轻便,但韩云瑶的行动还是自如的。
祁芸笙被安置在一个僻静的宅院里,封子珞安排了暗卫守着。
韩云瑶一路进去,却在房门口停住了,她的母亲就在里面,可是这一次的见面与以往的哪一次都不同,现在的祁芸笙,是个自由人了。
感慨万端,韩云瑶伸出去的手有些发颤。
房门推开,祁芸笙闻声抬头。
她浑身钗環都无,穿了身寻常的袄裙,颜色也是素淡的豆青色。
不知是因为不施脂粉还是身体不好,她脸上皱纹明显,眼神也有些暗淡。
在韩云瑶眼前的,分明是个普通的中年妇人了,哪里还有叱咤后宫的皇帝宠妃模样。
“瑶儿!”见到韩云瑶,祁芸笙惊喜地叫道:“你来了!”
韩云瑶道:“娘。”
一个字落地,祁芸笙愣住。她盼了许久,才等来了这一个称呼。
韩云瑶也愣住了。
她实在是情不自禁,从心底里,她没有想过叫祁芸笙“娘”,可是这一刻,她居然脱口叫了出来。
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祁芸笙大步过去,将韩云瑶紧紧抱住。
两人同是热泪盈眶。
祁芸笙道:“人生若可以重来,我决计不会重蹈覆辙,瑶儿,你莫怪我,若真的重来,我会已死相抗,绝不会进宫来……”
她言下之意就是,那样这世上就不会有韩云瑶这个人了。
韩云瑶道:“我明白,我懂的,我怎么会怪你。”
一个弱女子最大的抗争,也不过是拼了这条命,这是祁芸笙的痛悔,韩云瑶如何能不知。
“娘,以后你可有打算?就跟着我可好?”待祁芸笙平静下来,韩云瑶问道。
“我困在深宫多年,从未想过这辈子还有出来的机会,既然自由了,我想到处走走看看,瑶儿,你放心,我有自保的本事,反倒是你,好好的和子都过日子才是。”
韩云瑶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想离开封子珞。”
听见她叫“封子珞”,祁芸笙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道:“子都他告诉你了?”
韩云瑶苦笑不已:“你也早就知道吧,想来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封子珞他……”
“瑶儿,”祁芸笙却是一脸欣慰:“如今你们是一体的了,子都全心对你,你千万要珍惜,事到如今我也不用顾忌了,子都他早就对我说过,要在你们成亲时对你说出他所有的过往,他会坦诚待你,与你白首到老。”
“他这样说过?”
祁芸笙郑重点头:“你以为我不会考量他么?你是我的女儿,我总要为你打算,怎能轻易地让你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