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韩世良归来，说起了吴城新上任的知府，从外地调任来的崔尤。
“你准备准备，过几日崔知府的家眷要来咱们家。”
吴氏奇道：“没有拜帖？”
韩世良道：“这里不比京城，没有那么多规矩，是我主动邀她们来的，崔尤一家子刚来吴城，很不适应，若是你和崔夫人合得来，往后倒是可以走动走动，你也有个作伴的。”
吴氏应了，随口问道：“这崔知府儿女多大？”
韩世良道：“他有一儿一女，大概是和咱们瑶儿差不多年纪。”
难怪那日会遇见崔湛，韩云瑶平静地喝茶，心中暗暗想着，上一世崔尤一直在京，却是没有这一出。
崔尤的儿子，便是崔湛。
前世韩云菲嫁给崔湛，听说是过得很好，儿女双全，夫妻恩爱。
那时候韩云菲最大的苦恼，就是家中的几个不安分的小妾。
与自己的凄惨相比，韩云瑶是极其羡慕韩云菲的。
韩云瑶抬头看了坐得规规矩矩的韩云菲一眼，这一世，她是不会让韩云菲顺遂的。
现在倒也不急，韩云菲的亲事总要排在她的后头，待时机到了，把韩云菲与段朗一块解决掉就是。
心中笃定，韩云瑶安然喝茶。
却听韩世良道：“崔尤之前在江苏任职，听说小崔公子在那一带很有些才名。”
说这话时，韩世良的视线从韩云瑶与韩云菲脸上扫过。
吴氏微微一笑，说道：“前日端妃娘娘从宫中捎了信来，说是很想念咱们瑶儿。”
韩世良“哦”一声，与吴氏对视一眼，了然地点头。
他知道吴氏与端妃有亲，从前是孩子小，他没有多想，如今韩云瑶差不多到了议亲的年纪，吴氏这么一提，他便明白了。
韩云瑶端然不动。
韩云菲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住，指甲几乎掐破了皮肉。
同为姐妹，为什么有的生下来就处处占先，几乎是注定了这一生的荣华。
她不甘心！若是可以选择，她不愿从楚氏的肚子里生出来！
韩云瑶淡淡地睨了韩云菲一眼。
旁人不知，韩云菲的心思她却清清楚楚，那抖着的袖子，便是韩云菲情绪的泄露。
吴氏忽然道：“丁妈妈，你去把兮娘叫来，一起用晚膳。”
听见吴氏忽地提起兮娘，韩云瑶心头一跳，急忙开口道：“娘，父亲在呢，兮娘来了多有不便，不如……”
吴氏不听，叫丁妈妈快去。
韩世良道：“兮娘？是络大人送来的丫头？怎么叫她一起用膳，难道她不是给瑶儿做丫鬟的？”
吴氏摇头：“咱们这将军府难道还缺丫鬟？人家好好的女儿家，我瞧着亲切，所以愿意与她亲近。”
韩世良也不在意，他男子心粗，想不到别的方面去。
见了柔弱的兮娘，韩世良直接问道：“你来时珞大人是怎么说的？为何他要把你送来？”
兮娘立时眼里含泪，双肩发颤。
吴氏笑道：“将军，当心吓坏了人家，我们将军府难道养不起一个姑娘家？我倒是愿意兮娘一直在呢，把人吓跑了，我是不依的。”
难得吴氏这般说笑，韩世良便压下了心中的好奇，随吴氏去了。
一时大家落座，吴氏紧紧挨着兮娘，一副保护的模样。
韩云瑶坐在一边，与吴氏连句话都说不上。
韩云瑶尚且如此，韩云菲就更别提了，韩世良则时不时地看一眼兮娘，暗暗觉得吴氏的举止奇怪。
第二日，吴氏叫绸缎庄送来了很多布料，把韩云瑶与韩云菲叫去了主院。
吴氏道：“这几日要见客，你们自己选些料子，也好裁制新衣。”
花花绿绿的衣料摆满桌子，韩云菲强忍住雀跃，笑着上前挽住了吴氏手臂道：“多谢母亲。”
吴氏拍了拍韩云菲手臂：“去看看，喜欢什么样的自己拿。”
韩云菲依言过去，拿起一匹粉红色的薄缎来，冲韩云瑶一比量，道：“姐姐，你看这个好看吗？我觉得这颜色很衬你呢。”
韩云瑶抬头一看，不由得恍神了。
上一世韩云菲便是如此，常常撺掇她穿一些艳俗的衣裳，戴金灿灿的首饰，每每她去见段朗，都是打扮的花红柳绿。
可惜了，韩云菲依然是韩云菲，她却不是那个韩云瑶了。
她什么没有见过呢。
唇角一弯，韩云瑶道：“妹妹好眼光，这种明晃晃的颜色，当然是配你正好。”
韩云菲道：“姐姐生的比我白皙，还是与姐姐相配。”
没完没了！
韩云瑶的下颌收紧，头微微扬起，朝着韩云菲眯了眯眼。
倏地，韩云菲头皮一凉，笑容僵在脸上。
韩云瑶转开眼，随手指了两匹素淡的料子。
韩云菲低头，心中满是懊恼，暗恨自己没出息，居然被一个眼神吓住了。不甘心地悄悄再看过去，只见韩云瑶侧着脸，温和地在对雨燕说着什么，哪还有刚刚那样锋利的眼神。
韩云菲愣了一愣，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吴氏似乎没有注意这些，也选了一匹料子，叫丁妈妈送去流年阁。
来了将军府这些日子，兮娘有了不小的变化，她穿了吴氏给的衣裳，身边有一个吴氏指派的小丫鬟，竟是活脱脱一副小姐派头了。
韩云瑶愈发摸不透吴氏的用意，若说是想认干女儿，这些天过去了，吴氏却只字不提，每每兮娘表示出与韩云瑶的姐妹之意，吴氏也不搭话。
是了！韩云瑶忽地想起，兮娘住的是楚氏的院子！
难道说？
韩云瑶觉得周身发冷，看向吴氏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了审视。
虽然韩云瑶决定了要摒弃一个“情”字，但扪心自问，她若是真的嫁了人，是无法坦然接受丈夫的妾室的，楚氏进门是韩老夫人做主，吴氏只能接受，这个兮娘又是怎么回事？如今他们在远离韩老夫人的宣城，吴氏大可以一人做大，何必再给自己上眼药？
韩云瑶想不通。
看着恬然的吴氏，韩云瑶什么都不能说，她们母女早已没了亲近，当着外人的面尚且如此，私下里，吴氏是看都懒得看她的。
韩云瑶觉得悲哀。
上一世她早早丧母，这一世她把母亲从楚氏手里救下，却落了个如此离心的局面。
或许，她不管活几回，都不能够得到母亲的疼爱。
捧了衣料回到依兰院，雨秋嘟嘴道：“姑娘拿的这两匹料子也太素淡了些，像姑娘这样的年纪，就该穿些水灵的颜色。”
张妈妈道：“随姑娘的意思吧，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韩云瑶但笑不语，她并未打算在崔家人面前露脸。
到了那一日，韩云瑶早起就说头疼，雨燕道：“定是昨夜吹了风，奴婢瞧那窗户没有关严实。”
韩云瑶道：“你去和夫人说一声，我今日想休息，就不去前头见客了。”
雨燕担忧道：“姑娘，要不要请大夫来？”
“不必，我喝一碗姜茶捂一捂就好。”
吴氏听说韩云瑶病了，只摇头道：“怎么这么不是时候，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除了这一句，倒也没有别的话。
其时兮娘正在吴氏身边，伺候吴氏梳洗。
兮娘笑得无害，“大姑娘病得真不是时候，一会儿客人就来了呢。”
吴氏不语，眼尾扫过兮娘的裙摆。
分明就是见客的打扮。
从妆台前起身，吴氏拂了拂衣襟道：“你回去吧。”
兮娘一愣，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随着吴氏见客。
这些天吴氏对她都是笑语相迎，忽然冷了脸，让她很是不适应。
没奈何，兮娘讪讪地走了。
吴氏脸色更加暗，哼道：“给了几分颜色就不知道好歹了，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丁妈妈道：“可不是，以为自己是哪个呢，居然想跟着夫人去见客。”
吴氏又哼了一声，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衣饰。
丁妈妈赔笑道：“夫人何必跟她置气，左右不过预备着一个给将军暖床的玩意儿，不必放在眼里。”
“玩意儿就是玩意儿。”吴氏按了按鬓角，转了话音道：“不若换支钗？”
“那只镶着东珠的可好？”丁妈妈说着去打开了首饰匣子。
说来也是巧，兮娘往回走着，迎头遇到了韩云菲。
因为怀着心事在走神，兮娘还来不及挂上笑脸，便被韩云菲先狠狠地瞪了一眼。
兮娘愈发觉得委屈。
韩云菲一甩帕子，朝着另一个方向的虚无道：“什么东西，烦人得很！”
兮娘呆住，豆大的眼泪落了一颗。
韩云菲道：“哟，这落泪的本事不错，不过当着我的面有什么用？还得叫男人看见才不枉费，可惜呀，这儿也没有像子都公子那样的人物。”
话落，韩云菲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看兮娘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有机会发泄而已，这一回也算是解了气，朝着主院去的步子轻快了不少。
兮娘僵在原地，几乎倒仰过去。
却说依兰院里，韩云瑶盯着报信回来的雨燕看了好一会，失望地叹了口气。
吴氏一句问候关心都没有，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是越来越淡了。
雨燕不忍心，说道：“姑娘，夫人这时候正忙着，等客人走了才能腾出空来。”
雨秋在雨燕身后撇了撇嘴。
喝过热热的姜茶，韩云瑶重又躺下了。
那日她见过崔湛，但韩云菲不知情，不知道待会韩云菲与崔湛见面会是个什么情形。
不同于韩云瑶这边的冷清，将军府的大厅因着客人的来到热闹起来。
消沉了好久的偌大的府邸，终于有了欢声笑语。
吴氏在京城生活多年，早已习惯了在贵妇之中打交道，接待崔夫人自是如鱼得水。
崔夫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形容，温婉柔媚，她一儿一女，相貌俱是出众的。
待崔夫人把她身后的儿女介绍过，吴氏赞了几句，唤了韩云菲见礼。
一眼瞧过去，韩云菲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