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王秋伟正开着破旧的面包车,从省城兰州的滨江大道上飞驰而过。
从初中再到高中,这三年,他连初中的毕业证都没拿,在那个伤心的除夕后,王秋伟彻彻底底的生了一场大病。王先觉跑遍了冀城所有的医院,请便了县城名医,依然治不好有心病的王秋伟。
他病怏怏的躺了两个月,直到看见父亲苍白憔悴的面容时,才感到心里深深的愧疚。对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来讲,爱情永远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生存才是。
王秋伟终于痛苦的认识到:对于他们这样的农民来讲,爱情只能算是一种奢侈品,而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在柳叶刚冒出嫩芽时,便背了包袱,买了张火车票,去了南下的列车。彼时的他才刚满十六岁,连身份证都办不出来。但他毅然决然如西去刺秦的荆轲一样。
这三年,他整个人仿佛都是空的。
从南国到北国,他能在结冰的海河边上看人冰钓一整天,也能在秦淮河上烈日下在捞沙船上捞一月的沙子。
他的工作从来没有一份能超过三个月。他的失败被家人拎出来血淋淋的批斗。
十九岁一个人过完生日的那天,言缪坐在夫子庙的廊桥上,看着游船挂着风灯徐徐从水面划过。
这三年,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不同的人和景,不同的人和事,他从一个懵懂少年已经沧桑成老成青年。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又像一只远空的风筝,丝线的那一头永远牵在兰州那块魂牵梦萦的地方,攥在那个叫吕素蓉的女人手中。
在夜晚秦淮河的画船桨声里,王秋伟都是这样坐在桥上,他每天晚上都会来,从傍晚坐到深宵,从人流云集看到人星凋散,从夕阳西下看到云影横空。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啥,也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会每天都来这里。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
歌女的歌声凄凉婉转,伴着古筝的清动悦耳。
王秋伟站了起来,拿起了手机。接起了他堂哥的电话:他的堂哥在省城兰州开了个杂货铺,需要一名专职的司机。
挂了电话的王秋伟沉默了很久,终于决定再努力一把,至少努力过,也不枉了这一生,就算年老时回忆起来,至少年轻的时候他努力过,他怕老了以后的自己会后悔。
他想去看看她,看看三年后的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也顺便将自己寄存在她哪里的心拿回来。
王秋伟拿出了两张崭新的人民币,在夜幕寒气升起时,踏上了去兰州的列车。
这座西北的省城没有轻工业,只有重工业,人口规模赶得上一个东部的地级市。和许许多多城市存在的问题一样,地少人多,劳力价位低的要死,物价高的吓人。别说想活的好,只要是想活着,就得不停的工做。在这座省城的每一个角落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房地产老板开着上百万的豪车,压着民工不到八百的工资,看着流水账单上哗哗流过的钞票,坐在会所的沙发上,摸着美女嫩滑的长腿大谈人生成功的经验。
拆迁的二代骑着宝马,顶着夸张的造型,对着步行街上漏腿漏腰的美女吹着口哨。
房东大妈们窝在麻将桌上,一边搓的稀里哗啦响,一边炫耀着手上的镯子,头上的耳饰,一边问身边的麻友,三亚的沙滩美不美,香港的天气热不热。
工作人员翘着脚,端着茶,眯着眼,傲娇而嫌弃的觑着门外办事的长队。
郊外留守的妇女蹲在田里锄草拔苗,挨一两小时才敢站起身,伸个懒腰,也不过是为了一天不过二十块的工钱。
开店的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守着空旷无人的街口,愁着月底的房租。
环卫的大爷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努力睁大老花眼,生怕一丁点的纸屑烟头会扣掉自己五十块的工资。
菜市口的短工大哥在谆谆教训身边年轻的伙伴:杀不了穷汉,当不了富汉,你以为有钱人的钱从哪里来的?
王秋伟发现:几乎每个在底层挣扎的人都会带一个包,有的是超市里活动的纸袋,有的是广告商发的一次性蛇皮袋。有的是自家的破布缝起来的。这包没有古奇的鳄鱼纹路,也没有香奈儿的镶钻钡银。
这包和大多数都市女性喜欢的奢侈品并不一样。里面装的既不是口红,也不是高跟鞋,更不是腮红纸巾。
这里面装的仅仅是一个水杯,一天的口粮。
王秋伟起初并不是很理解,总觉的不吃热食真的能抗住一天的高强度劳动么?
但当他在这城市生活了三个月后,他才明白:店铺里一碗牛肉面敢要你五块,炒面能上八块的时候,他似乎影影乎乎的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敢进去吃,店面房租贵的吓人,一碗成本五毛的面敢加十倍价格卖。家里有妻有子有老有小的人只能在饭点坐在田间或是地头,或是马路边的路牙子上。用疲惫的双手掏出馒头,或者馍馍,就着自己腌的白菜,包菜。
其他的菜系并不是不能腌,而是腌不起。生活成本的高昂在微薄的收入面前,像个可悲的笑话。这不是他堂哥一直喊的勤俭节约,而是一种贫穷的无奈。
看着飞驰而过的动车,宽阔洁净的公路,看着几百万的豪车上下的漂亮女子,看着平地而起的别墅高楼,他不禁问自己,这个世界到底怎么呢?
这些人不努力么?。
在开车搬货的的间隙,王秋伟常常感到一种无奈的悲哀,或是命运的嘲弄。他的父亲省吃俭用,努力供他上学,只是为了让他从这种让人绝望的循环中跳出去。他上完初中,外面混了三年,到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这种循环之中。
祖上三代,从种田到工匠,似乎从来没有过劳力者这个词。父亲想让他有一门坐办公室吃饭的本事。但他明显让他的父亲失望了。
人世竞争的激烈,与事业编的人满为患,再加上他学业的荒疏。他甚至自己都没信心肄业三年后还能再拿起书本,重新去和刚出学校的才子们去一较高低,竞争一个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