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建议一下子打动了李大官,李大官沉吟着,没有表态,商人的小奸猾提示他只要现在沉默,还会得到更大的回报。
果然,志武没憋住,说:“不行路上食宿我管给你呗,这样总行了吧,再说我又不拜你当师傅,你把我领到地方就行。”
“好!”李大官答应的很干脆。他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也就不再跟这个年轻人废话,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志武,坐上了去秦岭的汽车。
志武坐在车上,将包放在身前,看着三千五六百米的高山,山上郁郁葱葱的林木,呼吸着从所未有的新鲜空气,这里和黄土高原一年四季贫瘠的黄色完全不一样,到处是一片碧绿。
山上的林木密的脚都插不下去,更别说上山。
下了汽车,走了三十多公里路,他们在找第一个歇脚地。
歇脚地是一对彝族的老汉老妻,儿子女儿出外打工去呢,只留老人守着两间烂瓦房。
老人不爱说话,李大官也不吭声。志武不懂规矩,更不敢问。
晚上的蚊虫多的要死,志武一晚上没睡好,天还没亮,李大官给了借宿钱立刻又上路。他仿佛急着赶到哪里去。
这样在山间小路行走,不时有鸟鸣的叫声野兽的吼叫,志武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
李大官看着他的样子,嘲笑他:“是不是有点害怕了,你放心,豹子不会咬你的,要咬也是晚上出来吃人,白天他们在睡觉呢。”
志武‘哦了’一声问:“我们这是去哪里呢?”
“大寨!”
好熟悉的名字,志武问:“大寨是干嘛的?”
“冒险家的天堂,你这种人最爱的地方!”
‘哦!’
天快晚的时候,终于在很高很高的山巅,见到了几许灯火,用木门编织的栅栏围着悬崖,木头板门上刻着两个年深日久的篆字‘大寨’。
里面隐隐传出来喝酒的吵闹声。
志武走进去时才发现这是个村落,坐落在山巅的背风面,白色的墙,青色的瓦,几十户人家。旁边放着头很大的竹编的背篓,里面放着刚采摘的茶叶,不时有包头的青年或者老头路过,怀着诧异看着他们。
李大官将他引进了一间大房子里,进房子时志武才发现这里并不都是穿着民族服装的彝族人,这里还有天南海北的四川人,湖南人,还有西北的汉子。
桌子上放着羊血咸菜,还有坨坨肉,糍粑,一人一碗荞麦饭,热情的少数民族姑娘都用大胆的眼光瞧着生涩的志武。
姑娘们坐在他跟前,咬了一口乳饼,然后塞在他嘴边,用不太流利的汉话问:“小锁子,尝一尝?”
志武咬了一口,满嘴的生涩味道,像极了此时的他。他忍着羊奶的腥味将饼子咽了下去,脸上摆出难看的微笑,“好吃!”
“好七就多七点!”热情的女孩端来一大盘子放在了他面前。
志武苦着脸,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为啥要多嘴说那两个字。
就这样,他在这个村落住了下来。
白天和四处来的冒险青年,挎着一大盘麻绳拿着锄头铁锹,钢钎锤子,在悬崖上到处找药材,不光是石斛,大红袍,还有做盆景用的崖柏,观赏用的幽香的兰花。这些都是很值钱的东西。
也不光有李大官这样的行商,还有远处的跑商,都络绎不绝的进山,从他们手中收购去,在外面卖大价钱。
他们像迁徙的的草原上的牧人一样,在秦岭的崇山峻岭处到处穿梭,大寨小寨,菜籽寨,九龙山,大凉山,小梁山,云华山。
山中岁月如梭,晃眼间就过去了三年。
这几年志武不断见到跟前的人来来走走,以前的土路政府都修成了水泥路,高速公路在沟壑纵横中穿梭,乡间的贫困人口都被转移去了川地。野生动物日益增多,豹子,熊猫,山鹿,野狼,明鸡。
山林的回响,风动竹叶的声音,晚上听不到他根本睡不着。
每每在夜里,他都想起曾经的过往。大学里那个叫罗茜的美丽的回族女子,明亮的教室,悠扬的乐声,侄子侄女傻傻天真的微笑,父亲日渐苍老佝偻的身子,沟壑纵横的皱纹。
在某个泪水盈满眼眶的凌晨,他终于打算回家。
这三年,他用自己仅有的知识,到处访问老农,四处实验泥土,温度,热量,土壤的配比。他已能将大红袍养活在寨子里。
至于崖柏和兰花,他早已吃透了它们习性。
就算回了家,他也可以靠这门手艺养活一个家庭。
在坐车回去的汽车上,志武看着曾经到处留下血迹和汗水的悬崖,忍不住泪下如雨,这郁茂苍翠的林子下,曾经埋着多少年轻的尸骨,他们有的是来逐梦的年轻人,为了挣媳妇的彩礼钱,有的是孩子的父亲,为了孩子的大学学费。有的是还未长成的少年,还没尝过爱情的甜美就陨落在这里。
三年后,志武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曾经的上下南关早已是大变样,这里被开发成了四A级的名胜景区。一千多年的象山古佛被包围了起来,用苍松翠柏围了一圈。以前的柳湖上建了亭台楼阁,湖面上种了荷花,下面红白相间的游鱼,不时跳出来翻一个浪花。
浪漫的情侣依偎在栏杆上,吹着温柔的春风,围着唼喋的鲤鱼。
南关新村坐落在天门山下,成了旅游区的步行街。
志武找了很久才找到以前的路口。他怀着近乡情怯打亮着这巨变的一切。
是的,这真的是翻天覆地变化。村口到处停着轿车。闲息的村民坐在一起打牌吹牛,媳妇公婆在房子里吹着空调,搓着麻将。
魏新民早已住在政府修建的廉租房里,而且领着不少的社会残疾人保障。
魏承龙和魏承凤两个孩子已有一米高,正坐在渭水原的河滩上,脚伸进河水里,笑着踢腾打闹。
在父亲阔别已久的诉说中,志武知道,王秋伟死于一场车祸的事故中,在喝酒后醉驾的一个夜晚,撞上了一辆大货车。司机赔了王家一百多万,坐了一年多牢,出来后觉的愧对王家的寡妇。每天柴米油盐,殷勤上门探问。
王先觉感动之下,又觉的膝下无人养老,百年之后无人送行,就招了大货司机上门。婚礼办的很简洁,只请了村里人,婚礼上脸上有血痕的新娘吕素蓉笑的很开心,仿佛被毁容的多年的阴郁,在筹光交错间被解开。
志武沉默的听着这个故事,他知道这背后一切的原委。
这很明显就是一个夺娶财产的阴谋,在那个药材厂的办公室,他拉了王秋伟一把,却害了他的命。
志武想过将这对狗男女送进监狱。可是在村头,看到笑呵呵抱着孙子的王先觉时,他忽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的,人已经死了,此时在追究,除了冠冕堂皇面子上的正义,留下的只是老人苍凉的后世。
王秋伟的坟和他哥哥魏学文,他的嫂子吕青霜,还有村里以前种树摔死的王佛定,都埋在同一块地里。
这里的风俗就是年轻人聚在一起,在那一个世界,也好有个熟人,不至于孤魂野鬼,孤单落寞无处可依。
志武挨个烧了纸钱,洒上茶水。
这就是命,无可挽回的宿命,村里新一拨的老人逝去,新一拨的生命呱呱落地,就像这地里的青草一样,在春风暖阳来临时,又冒出青青的绿色。
那是生命的绿意。
志武在这片坟地里,种上了他从秦岭带下来的大红袍。
两年后。
秋天,也是暮秋,枫叶正红。
魏志武站在天门山的顶上,这两年他成功培育出了第一批大红袍,并且娶了个美丽的名字,注册了个商标——陇上椒。
这个牌子已经成了冀城的名片,在每一次交流会上,他都被推出来,穿着西装广播介绍成功的经验。
但在下台后沉积的喧嚣后,他的心里时常觉的空空的,每当有这种情绪的时候,他都会爬到山顶,看着漫山遍野的大红袍,看着远方省城的夕阳。
他总是保持着眺望的姿势。,因他知道会有那么一天,那个他生命中的女生,会从地平线上浮出来,只是不知道,那时的笑容是否一如曾经青春时的灿烂,是否岁月也刻了斑驳印记,在她如花般的脸上。
他静静的等待着,等着她。在工作的闲暇不自禁想起来,心里涌过一阵甜甜的哀伤。
魏新民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落寞的儿子,递过去一封信。
志武拆开,是一则讯息,
罗茜的死讯,她死在一条帆船上。
魏志武轻轻将信放在石桌上,默默的走了出来,默默的上山,站在山顶。
对着一江清流,茫茫暮霭。看着船只挂帆顺风从渭河上飘过,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看见她,看见她飘漾的裙裾,在风中一摆一摆,就像是一片经不起秋风凋零的叶子,忍不住泪下如雨。
他仿佛听到她用银铃似温柔的声音说:“假若我真有福气,我希望可以睡在帆船上,静静的,永远不要醒过来。
一滴清冷的泪,划过脸颊,落在黄土垄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嗨!”
志武回过头,看到一个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梳着标准的马尾,美丽的脸上正蕴满着幸福的笑意。
志武仿佛不相信一般擦了擦眼睛,抬头看时,那个女孩依然站在眼前。
罗茜——她没有死!
志武突然疯了一般跑上去抱住她,紧紧的抱着,似乎生怕一松手这幻境就没了。
不是幻境,脸上传来的疼痛感如此真切,如此真实。
罗茜娇嗔着掐着他的脸:“傻瓜,你再不松手,要勒死我呢!”
志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问:“你怎么没死?”
罗茜踢了他一脚,嗔问:“你为什么不死呢,刚刚见面,就咒我死!”
“那……那信上怎么?”志武还是有点不敢信。
罗茜低下头,轻轻而羞涩的说,“我就是想试试,看看你还记不记得我,你当初走的那么绝情,我以为你根本没喜欢过我!”
“怎么会呢!”志武兴奋的抱起她,在她脸蛋上亲了亲。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想过你千次万次,我睡里梦里这么多年……”
罗茜笑道:“快松开我!”
她的笑声银铃般娇美,像出谷黄莺。
身旁草丛里一只鸟突然被惊醒,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像一只凤凰,砺叫着向着渭水原上的川地上空飞了去。
罗茜温柔的依偎在魏志武怀中,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你幸福吗?
你说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