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行查出癌症那天。
我看着相伴半生,已经金婚的老伴,垂泪握紧检查单。
想的是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治好沈之行,就算治不好也不决不要他感到痛苦离去。
结果,在我满心满眼都是沈之行的时候。
沈之行牵着白月光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阿美,我只剩这点时间,我想追求自己想要的,求你成全。」
1
沈之行查出癌症。
肠癌中期。
在看见癌症那刻,我犹如如雷轰顶。
到底我是凡人,凡人怎么不怕癌症,不怕这世上最无解的题,我握紧检查单,瑟缩在楼梯间哭了半个钟头,才整理好情绪,挤出一抹笑容。
准备告诉沈之行。
哪怕倾家荡产也会治好他,就算真有意外,我也绝不会让他感到痛苦离开,我会照顾他,陪伴他,无论顺境逆境,生死两不离。
我是抱着这样决心回到家里,一推开门。
而我和沈之行的儿子,已经带着全家坐在客厅,就连邻居陈怡然居然也在,我想大概是儿子已经告诉了沈之行,我略带谴责看了儿子一眼,走到客厅,想缓解气氛。
沈之行起来了。
「阿美。」
他喊我。
「我已经知道了。」
沈之行生的好看,加之从小出生书香门第,哪怕已经七十,也看着温润儒雅,他走到我面前。
「癌症治不好的,我都知道。」
「这些年,」沈之行苦笑一声,「你辛苦了。」
那一刻,眼泪去而复返,我看着沈之行这时候还要安慰我,眼眶酸涩。
明明他是生病的人,却要来说我更辛苦,我鼻头一酸,到底忍不住,哽咽想扑入他怀里。
「沈之行.....」
我会治好你。
我来不及说出口,因为我胸口多出一只手,是沈之行拦住了我企图抱住他的动作,我睁着泪眼抬头。
沈之行依旧儒雅,语气却多了几分冷意。
「有件事,我想和你坦白。」
他转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陈怡然,陈怡然走到他面前,他突然伸出手,当着我的面,当着儿子他们全部人的面,和陈怡然十指紧扣。
然后。
沈之行说。
「阿美,我只剩这点时间,我想追求自己想要的,求你成全。」
记忆里。
沈之行一直是温润的翩翩君子,从不会当众让人难堪,他面面俱到,所以哪怕在父母安排相亲,要我们相处,在我感到不适的时候,他也会周到护住我那点自尊。
他和我承诺。
「阿美。」
「我知道相亲不一定会有爱情。」
「但我更信,时间会证明一切,剧烈的爱情像激流,我更倾向细水,我想和你细水长流。」
那一年,我刚十八跟着同学下学,沈之行在学校门外打起横幅,捧着火热玫瑰,跪在我面前。
「阿美,嫁给我。」
「让我给你幸福,让我成为你的男人,成为你的先生,也成为孩子父亲,让我陪你度完这一生。」
幸福就像那日绽放的烟火,在那一刻变得具像化。
我在起哄声中,红着脸点头,被沈之行抱了起来转圈,沈之行笑的肆意,扬声宣告世界。
「我沈之行,娶到阿美了。」
「沈之行。」
「得到阿美了。」
我们婚姻不是不幸,如同沈之行所愿,我们婚姻平淡如细水,它不剧烈,但温和,家庭合睦,夫妻相敬如宾,在外谁不夸赞我们感情浓厚。
但我从没想过。
在我们之间,还会有第三者。
还会有晚间八点档的狗血剧情,泼在我身上。
2
陈怡然的手,被沈之行紧紧握住,她带着几分哭腔。
「阿美。」
「如果不是之行生病,我愿意一直退居幕后,看着你们幸福就好,但之行生病了,」陈怡然哪怕年老,也挡不住她的美,知性的美,「我不想在错过。」
「我和之行,早在你之前,就已经产生共鸣,只是当年错过,再见已经有了你。」
「是我不想你受伤,」陈怡然突然就哽咽了起来,「可我现在不想在失去之行。」
我看着我相爱五十年的老伴。
想着不久前,还和沈之行讨论金婚要怎么庆祝,沈之行还温柔抱住我,「你不是一直想看升国旗。」
「不如,我们也学年轻人,一起去追梦。」
我那会儿还趴在他怀里,笑他幼稚。
如今。
被沈之行护住的人,已经从我变成了陈怡然,陈怡然只是哽咽,沈之行就已经心疼的不行。
「阿美,你一向好脾气,能不能不要摆出这幅咄咄逼人的样子。」
沈之行敛去温和,板着脸教训。
「我只是生病了,并不是随便就乱来的人,我一辈子都守着你一个人,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委屈你,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也很难吗。」
「我难道到死,」沈之行问我,「也只能守着你吗。」
「我是个人,我想要自由。」
「行不行?」
我看着沈之行,身体里有什么坚韧的东西在逐渐瓦崩,然后碎裂成废墟,压垮了我这么多年来引以为傲的信仰感。
对于面前的沈之行,我居然生出了陌生。
沈之行。
我爱了五十年的男人,撕碎了绅士变成了陈怡然的战士,刀锋对我,毫不留情挥下。
我差点没忍住向后一退,还是忍着巨大悲意,保持着镇定。
转头看向面色平淡的儿子和儿媳,还有被儿媳抱在怀里的小孙女,问。
「你们已经知道了是吗。」
不用再猜。
答案变得清晰,我喉头梗住,又问一遍,「那你们怎么说呢?」
儿子不说话。
儿媳抱着小孙女,头也不抬。
我觉得好笑,这些年来,我一直为这个家尽心尽力,儿子结婚是我出钱出力,儿媳整个孕期,也是我一人不辞辛苦照顾,就连小孙女也是我一手带着。
到今年刚上幼儿园,才被儿媳接走。
就算是个保姆。
也不该受这样多苦,落不得一句好。
楼下邻居老李家,儿媳生孩子,请了个月嫂一个月也要两万,每个人都对着月嫂都是笑脸,在月嫂离开,不止是包了红包,还买了礼物,客气和人说了好多次谢谢。
而我呢。
连换来一个支持都没有。
我的儿子,儿媳没有一个人支持我向着我,我身体一寸寸冷下去,寒冷刺骨,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怀疑这么多年,我究竟活成了什么模样。
在半小时前,我还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家。
想着就算陪沈之行走遍整个中国,我也要治好他的病,就算是过程艰难,我也要护住我老伴的自尊心,也要让他体面。
可惜。
他从没想过让我体面。
离婚重重的砸在我心口,我亲眼目睹着我的生活变得四分五裂。
3
「既然是离婚,那财产应该分割清楚,」我按捺住胸口巨大悲意,对沈之行说:「房产,存款,还有我们的基金,和车辆,我可以分你一部分,但只有一部分。」
「其余都是我的。」
我抹掉眼泪,表情冷漠。
「你别想拿走一分,你既然是过错方,就该承担这个代价。」
一听财产划分。
坐在一旁装聋作哑的儿子突然就不干了。
「妈。」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自私。」
儿子满脸不高兴,「爸已经决定不治病了,他说他不想在医院里浪费人生,只想享受最后的时间,所以我们都尊重他。」
「但是,你算这么清楚是不是太过分了?」儿子怒气冲冲,「你一个离婚的老太太,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终于知道,儿子装聋作哑的原因在哪。
原来是,沈之行为了和陈怡然双宿双飞放弃了治疗,省下了大笔治疗费用,癌症是个需要巨大资金去对抗的病魔,也是网上说的富贵病,只要有钱就能延长生命,只要有钱,就还有希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的儿子一定是告诉了沈之行,治疗意义不大,所以沈之行才会豁出去一切也要和他白月光走到一起。
而沈之行身后留下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成为儿子合法所得。
真是好算计。
只是,沈之行如果知道肠癌的治愈率比其他癌症治愈率更高,还会不会这么一意孤行呢。
我突然就不想告诉沈之行了。
我对上儿子审视的目光,轻蔑一笑,「我和你爸离婚,还轮不到你多嘴。」
我从不严厉,谈得上情绪稳定又温柔,儿子见我突然严肃,也愣了一下,冷哼,「你简直不可理喻。」
儿子坐下,忍不住劝沈之行。
「爸,你别让妈这样拿捏你,你要有点骨气。」
我听着儿子的话,又故意添油加醋,「是啊,你可要有点骨气,不然怎么护住你的人生最后一份爱情。」
沈之行脸都黑了。
他从没有见过我这样较真,我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吃定了我会心疼他得了不治之症,在他提出任何要求之后,我都会欣然答应。
这里面,就包括我自己懂事的净身出户。
我盯着沈之行,又看见缩在沈之行怀里不甘的陈怡然,「还是说,陈小姐只是贪图沈之行的钱财,想晚年嫁个老头好继承老头遗产?」
毕竟。
癌症这种东西,谁说得清楚。
谁知道沈之行什么时候死,只要在沈之行死前,让沈之行立下遗嘱,遗嘱写谁,钱就是谁的。
我话一说出口,陈怡然就急了。
「你不要把谁都想的和你一样物质,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心善的人,今天我才算看清你。」
陈怡然气急败坏。
「你根本配不上之行,之行都这样了,你居然还在算计之行的钱!」
为了证明自己。
陈怡然表态。
「就算之行一无所有,他还有我!」
4
好人做到底的陈怡然,当然得到了沈之行的维护。
沈之行看向陈怡然的眼里满是温柔,看向我的神情多了几分嫌恶。
「就是因为你这样,才叫人疼不起来,」沈之行说:「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我还要继续被你欺骗,以为你是值得我交心的。」
「现在看来。」
沈之行冷冷说,「你半分都比不上怡然。」